油库的南区,矗立着十个馍头状的巨大油罐,每个容量为五千立方米,是五十年代建成的第一批储油罐。刚一建成临阳市报纸就以醒目的标题发表了头条新闻,誉为该市工业发展的一个里程碑。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罐顶多处塌陷,一副疲惫颓废之气。为安全起见,已经很久不用了。如今通过检测,这些油罐并没有伤筋动骨,所有部件基本完好,经过加固整形,完全还可以继续使用,比新建既省钱,又省时。如若真的都用起来,还可增加五万吨的储存能力。对此项工程,省公司十分重视,多次指示,要按质按时完成施工任务。
前期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确定施工单位已经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决定参加竞标的施工单位有十五六家之多,这些单位有来自外省驻本地的国有大型企业,也有省内的,还有本市的,大多都有一定的关系和渠道,而且都信心百倍,志在必得。
我经过慎重考虑,在经理办公会上提出两条建议:一是先将参加竞标的单位筛选一下,淘汰掉一部分,这样既可以减少竞标时的工作量,又免除根本无望的竞标单位的无谓投入;二是将两栋宿舍楼、油罐改造,以及屯油罐配套的消防系统分割成三块,分别由三个单位来施工,借以增加中标率。我的建议获得了一致同意。
小喜子的昌隆公司,我早已在材料上批了几行字:据查,该公司是个皮包公司。它承建的我公司的两栋宿舍楼偷工减料,质量低劣。这样的公司没有资格参与工程招标。因此,在会议上,昌隆公司第一个就被淘汰了。
就在经理办公会议淘汰掉昌隆公司的时候,公安机关出动大量警员,搜查了小喜子的那座小楼,小喜子被刑拘,小楼被查封。
市纪委对冯多奎的问题也进行了查处,冯多奎已被停职审查,等候处理。
基建科李科长涉嫌倒卖汽油,也已经被停职检查。
所有这些都为筛选施工单位竞标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起码少费好多口舌,少找很多麻烦,减轻很大阻力。故而经理办公会议进行得也很顺利,很快,六七家施工单位被淘汰掉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也随之出现。
罗聿川作为党委书记,他可以参加公司任何会议。经理办公会议他是必不可少的。在审定一家名为华泰建筑安装工程公司的时候,大家出现了严重分歧。
据了解,这家公司刚刚成立,法人代表徐小虎,系西村农民,现担任西村村长。经调查,公司的那两栋宿舍楼,小喜子承揽后就转包给了徐小虎,施工人员全是西村的农民。而且,新公司的成立,就是专为承揽石油公司的这些项目才注册的。
前两年,村民们的商品经济意识刚刚萌芽,考虑问题比较简单,经过这两年的发展,他们不再愿意和小喜子这样的皮包公司合伙了,不想再嚼别人嚼过的馍了,要自立门户。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改革开放了,人们的观念发生了变化,有些人的胆子实在大得不得了,什么活也敢揽,什么事也敢做。如果可能的话,原子弹他们也敢说能造,因为他们知道时下的行情,不管多大的工程只要拿到手转包出去那就是钱。循着这种思路,西村人嘴边上的这块肥肉,他们是决不情愿让别人叼走的。可是,照徐小虎的实力,也就是修个厕所,垒个围墙,挖个水沟什么的,要承建油罐改造这样的工程,是万万不行的,至少眼下是做不到的。
然而,罗聿川偏偏持不同意见,而且态度很强硬。尽管他对与会者提出的华泰公司承包弊端摆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理由,但其态度照样是不改初衷,并带着威胁的口吻说道:“不管怎么讲,为石油公司的整体利益咱决不能草率地把华泰公司刷掉!”
我实在听不懂罗聿川的意思。其他人也有同感。因此会议最终还是没有采纳罗书记的意见,华泰公司被刷下来了。
而事后证明,罗聿川意见有一定的道理。就在会议结束后的当天中午,糟糕的事情便发生了。
整个临阳石油公司,都在西村地面上。公司的所有设施,全都是征用西村的土地搞成的。公司在西村的村头,有一片职工宿舍区,人们习惯叫它为西区宿舍。中午下班回到家,职工们发现水龙头里流不出水来了。宿舍的用水,是靠西村的水井提供的。这两口井,还是石油公司出资打成的。然而,供水塔抽水的这两口井被村民填死了。村里其他水井,都有村民把守,不准石油公司的人去打水。职工们纷纷拎着水桶来到公司,要求给他们解决吃水问题。
我马上意识到这与工程投标大有关联。我既愤慨又惊愕,事情竟然会这样,这分明是在要挟!
我打电话给消防队,指示派消防车给西区宿舍送水。没一会儿,消防车返回来了。通往西区宿舍的道路也被村民们挖断了,并有人把守,扬言谁敢填平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我感到事态严重了,一时竟没了主意。我发现,在这种事态面前,我无能为力。
我打电话联系罗聿川,他家里人告诉我,罗书记去西村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罗书记来到办公室。他两手一摊,摇摇头,说:“谈不通。”
我说:“我就不明白,会议刚开过,他们怎么就知道消息了呢?而且很快采取了行动。”
罗聿川不满地瞟了我一眼:“现在的事有多少能保住密呢?咱们公司西村人多啦,我就是西村的。”说到此,他脖子一扭,不无牢骚地说道:“追查谁透露出去有啥用,咱们的工程没让他们干,这是事实,今天保住密,明天呢,总有知道的那一天。我早说过,一旦村民们和我们较起劲来,麻烦事还多着呢。这么多年来,紧注意慢注意,摩擦不断,到头来,总是我们公司受损失。上午开会的时候,我就担心一旦不给西村工程,他们就可能闹事。可你和大伙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意思。这下,你明白了?”
办公楼前围满了西区宿舍的职工家属,吵吵嚷嚷,喊着要饭吃。民以食为天,这回可体会到了,不解决吃饭问题,职工们下午还怎么上班?一大半职工不能上班,公司不就陷入瘫痪了吗?
事情重大,我不得不马上给市政府汇报。
我拨通了肖慧敏的电话。小李秘书是从机关食堂把她叫来的。她详细听了我的情况介绍后说:“不要着急,不要做任何激化矛盾的事,我马上向市委其他领导通报。”
下午三点多钟,肖慧敏终于打来电话,让我去她那儿一趟。
我一分也没敢耽搁,就赶到了她的办公室。一见她那无奈的神情,心里就泄了气。不等她说话,我就激动地说:“反了不成!难道我们这里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一个政府管不了几个胡闹的农民?”
肖慧敏摆摆手,示意我坐下。她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道:“发火着急没有用,许多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到任时间不长,但事情的复杂性我可感觉出来了。这种事,市委责成我来处理。农委的,公安的,镇政府的人我都请来了,正在会议室呢。大家都感到问题棘手,想不出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