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了,“嚯”地站了起来,急促地踱着步子。肖慧敏有点生气,狠狠地往下一摆手:“你给我坐下!你现在的脾气见长啊!没办法不等于不解决。我总不能派上警察,去把村民们统统抓起来吧?那样做事情会越闹越大。告诉你吧,为了处理你那儿的事,把我父亲都请来了,刚刚才走。”她顿了一下,看了看我的反应,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找他。你大概会奇怪我为什么要找我父亲?很简单,当年他处理过西村和石油公司的一次重大冲突。二十年前,石油公司修了一条运油专用铁路,正好从西村的前面通过。高高的路基将村子堵了个严严实实。如果当初更改一下设计图纸,让铁路从村子的后面贴着山根走,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冲突了。可是那样等于要叫铁路绕一个大弯,多花好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元。更要命的是设计人员连通道也没留下,村民种地都要爬路基,很不方便。村民意见很大,一直寻机发泄。终于,有一天因为石油公司西区宿舍的小孩与村民的小孩发生一点纠纷,结果引发了大规模的冲突,村民们把西区宿舍围了好几天,由于处理不及时,村民进而把铁路扒开了。我父亲闻讯十分震怒,立即指示公安局抓人。可是他忘了法不责众那句话,上千村民,你抓谁呀?结果,人没抓来,去抓人的公安人员反倒被围在了里面。事情反而闹得更大了。石油公司陷入全面瘫痪。
“此事终于惊动了省里,直至中央派来了调查组。最终焦点集中在那条该死的铁路线上。通过协商,在铁路线上修了几个通道,便于村民进出,同时,还由石油公司给村民一定的赔偿。当时石油公司有一马车运输队,村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涌进运输队,把几十匹马也都牵走了,损失惨重。
“基于历史的教训,尤其是跟农民打交道的教训,我父亲建议,首先不能激化矛盾,不能让事态扩大,必要时,该做些让步就做些让步。鉴于西村的举动多半是冲你来的,所以你暂时先回避一下,让罗聿川出面参与处理。当年我的父亲发配在一个偏远的公社劳动改造,罗聿川正好在那插队,对我父亲很关照,老人非常感激。回城后,在我父亲的推荐下,罗聿川才被提拔为石油公司副经理。因此呢,我父亲说话,罗是会听的。我父亲已经给罗打了电话,给他确定了几条基本原则,现在都在会议室。我的思路是,分歧先搁置一边,尽快恢复供水,恢复道路。但我清楚,问题的核心还是你那儿的几项工程,我建议你,该做些让步,就让步,不要一根筋直到底,否则问题还是解决不了。”
不激化矛盾,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生产秩序。肖慧敏处理眼前这个紧急事态的思路,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把我抛在处理事件之外,还要我作出让步,我可实在是想不通。工程质量,百年大计,这是可以随便让步的吗?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我垂头丧气从市政府大楼里出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孤独,好无助,好无奈。真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心中的失落,真的盼望突然出现一个人,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帮我摆脱目前的被动局面。
夜幕降临,五颜六色的装饰灯光将街道描绘得光怪陆离,平时见了这些色彩,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今天却觉得特别扎眼,反而增添了许多莫明的烦恼。我迅速离开街道,钻进黑沉沉的居民区,循着七扭八拐的小巷,寻找我的巢穴。
进了家正要关门,门被顶住了。还没顾上回头看,就被一个人推拥着我进了屋子,是马立昌。他见我有点不快,解释道:“我一直跟着你呢。”说着主动往沙发上一坐。弹簧受压发出了不情愿的“吱呀”声。他身子往后一靠,“呀”了一声,又坐直了,扭头看了看靠背,摸着扎他的那根弹簧说:“你这沙发,哪辈子的了。还不换一换?”爱梅接过话茬说:“是该换了,沙发还是结婚前自己做的。等有了新房子再说吧。”马立昌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说道:“嫂子,石油公司马上要盖新楼房了,到时候我给嫂子好好装修一下。”爱梅笑笑:“那敢情好,谁知道分上分不上呢?他这个人。”她瞟了我一眼,撇了撇嘴,“现在当领导的,怕是没几个像他那样的。不了解情况的咱不说,我们厂的书记,跟他算是同级吧,可人家自己一套,给儿子也弄了一套,现在又开始张罗开了……”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爱梅的话,在马立昌对面坐下,问道:“小马,你不会是专为来看我的吧?”小马会意地一笑:“听说你那遇到了些麻烦?”我心里产生一丝不快,我不愿意和他谈论这个题话。孩子们在屋里争吵什么,火头上我抬高嗓门大吼了一声:“你们在里面吵什么!”其实,平时孩子们吵翻天,我也不会干预的。爱梅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走进厨房去了。
“春哥,你不用打马虎眼,也别有什么丢面子的想法。再能干的人,也有他不能的时候。拿破仑怎么样?滑铁卢照样让他玩完。我今天来,是想帮帮你。”他脸上浮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情,仿佛悠悠荡荡,仿佛满怀心事,仿佛洋洋得意。
我心里更加不高兴,有种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感觉。我讥讽地笑了笑:“帮我?怎么帮?你姐姐都帮不了我,你能帮我?”
马立昌“扑哧”一笑:“春哥,你的为人和工作能力我都钦佩,但是处理问题太正统。安本分的事情,你去找刘科长碰了钉子,我去找事情就解决了。西村那帮人,用的是无赖手段,你那套正规做法当然就不行了。这就叫作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劝人跟治病一样,得对症下药。听小马顺口说的一席话,我一下来了兴趣,但脸上没有表示出来,冷冷地问:“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该不是以毒攻毒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也领一帮无赖,手拿棍棒,去打一架?我才不会干那种傻事。再说了,那样做能解决问题吗?”
“那你准备怎么办?”我兴趣更浓了。
“你先别问我怎么办。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我帮你把事摆平了,怎么报答我?”
我恍然大悟,原来马立昌是有他自己的目的的。我故作镇静顺口问道:“你要什么回报?”他直截了当地回答,他要参加工程竞标,而且一定要让他竞标成功。我很生气地说:“你这不是让我从一个陷阱出来,又进另一个陷阱吗?”马立昌不以为然地一笑,讥讽道:“春哥,你总是一根筋,总是一个思路想问题。你所担心的不就是质量、进度吗?我这是国营大公司,保证工程质量、工程进度,这叫什么陷阱?”我问:“你说的是哪家公司?”“市建总公司,资质材料都送去了。”
这家公司我是知道的,是本市实力最强的一家建筑安装公司。奇怪的是该公司始终没有参与竞标,直到几天前,才送来材料,表示要参加竞标。不过,由这样的公司来施工,应该是没问题的。而且我也清楚眼下的招标工作很不规范,建设单位的倾向决定着招标的结果。
我心动了,这家公司的实力应该没问题。不过,竞标的所有程序都必须进行。各方面条件同等的情况下,我就选择市建总公司。
马立昌一拍大腿:“那没问题,还有,所有工程不要拆解,全部由一家来施工。”他见我点头同意,拉起我就往外走。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问道:“这是要上哪儿?”马立昌边走边答:“去了你就知道了。”
爱梅追了出来,喊道:“哎,还没吃饭呢,吃了饭再走吧。”
马立昌一挥手:“嫂子,一会儿回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