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看起来来路不正。但只要考虑到有些人未曾被药丸剿杀,因此从本质上说,这些人,只有这些人才是来历最明的人。这在历史上也有先例:生于马槽中的耶稣,就起源于上帝的神圣精液。隆庆府人民不相信上帝,但假如没有上帝,这些人又来自何方?
宋速滑女士的新悲惨女权主义
几乎所有上过小学的人都知道,在隆庆府八万余年的历史上,有过一段漫长的女权主义时期。西方观察家把这一男人的地狱称作“母系氏族时代”。有点文不对题,也有点真实。据研究显示,母系氏族时代土崩瓦解的原因,是男人们的下三路咬紧牙关、忍住饥渴,集体绝食长达十年之久。古老的女权主义者被逼无奈,只好忍痛退位让权,以求消灭延续了多日的饥荒。这一退一让,居然让男人们嚣张了数万年。女人从此成为弱势群体,进入了黑暗的中世纪。男人掌握了历史所有权后,竟敢颠倒黑白,编造了新的人类起源理论,成功地将女人在创世史上的作用消灭得干干净净。当代哲学家宋速滑女士才用复杂的口吻说:“罗子是男人的领袖,他发明的哲学是男人的哲学,是男人压迫女人的政治纲领。”
当代女权主义理论五花八门,但没有一家是成功的。当代女权主义者虽然人数众多,但互不服气,因此不可能结成联盟,因此其下三路不可能集体绝食,因此她们迄今为止仍然处于水深火热的中世纪。本书不打算详细介绍女权主义的诸多门派,只愿意介绍宋速滑女士的新悲惨女权主义。虽然这一学说并不能代表女权主义的各家各派,甚至不能算女权主义的正宗和主流,但它无疑代表了当代各种版本的女权主义的终极走向。
我们的祖先太软弱了,看到男人们集体绝食,人丁不旺,种族大有灭绝的危险,就可悲地妥协了。作为她们的子孙,我们努力了数万年,仍然不能还清那笔来自妥协的债务。女人不但有伟大的子宫,更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襟抱,所以上天才给了我们高耸的胸膛。但高耸的胸膛正是妥协之源。它太柔软,无法真正坚强起来。一被抚摸,就软成了一摊清水。这是上天成心要成全男人的霸权:它给了男人柔软的标枪,可是一经抚摸,马上还原为标枪的本来面目。
起点决定了命运。虽然我们在历史上也风光过若干年,但到底架不住上天的旨意。可叹我们的先辈们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到现在还万里长征没有迈出第一步。因此,与其本末倒置地揭露男人的可耻,不如脱了裤子集体骂天。
女权主义从此可以永远停歇了,因为所有的女权主义理论都没有看清上天的阴险。各家各派的女权主义理论,都建立在假想的公正、假想的平等之上。我们曾经掌权的祖先们已经用尽了我们仅存的光荣。她们用尽了光荣,光荣也用尽了她们。到头来只给我们留下了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悲惨。
在每一个床头,在每一个可以受辱的田间、山冈、林下,在每一个可以让我们软成一摊清水的地方,都应该刻下这样的铭文:男人们,为了听从上天的吩咐,我们平躺在这里。
乔治俊的油瓶主义
乔治俊恐怕是隆庆府历史上最长寿的哲学家。此人早已闯过百岁大关,至今仍然健步如飞,双目炯炯。由于他严格按照油瓶主义行事,估计再活一百岁也不成问题。作为隆庆府最长寿的哲学家,乔治俊被太守视为隆庆府形势一片大好的象征。乔治俊的房间里就挂着前任太守的亲笔御批:“好老贼。”
油瓶主义是专门负责阐发长寿之道的哲学学说。由于人人都怕进入坟墓——尤其是在盗墓主义又开始抬头的市场经济时代,所以乔治俊的生意好到了火爆腰花的程度。由太守亲自批准,乔治俊在隆庆府几乎每一个哲市上都开有铺面。到本书走笔至此为止,全隆庆府开哲学连锁店的只有乔治俊一家。
由于乔治俊数十年来生意极其火爆,隆庆府的老态龙钟者也日益增多。仰仗着乔治俊的哲学单方,隆庆府现在也进入到老龄社会的新阶段。这导致了一个严重问题:隆庆府年年财政赤字,完全没有能力支付越来越多的老贼所需要的最低生活保障费。由于形势紧迫,隆庆府好几任太守都患上了“屁眼发紧症”。为了让太守的屁眼松弛,隆庆府近年来开始逐步提高哲市的税收额度。众哲学家对此痛心疾首,齐声痛骂乔治俊。无奈乔老是油瓶主义的坚决崇奉者,众哲学家的骂声在他看来,不过是讨人嫌的蛛网,被他从耳边轻轻地抹去了。
油瓶倒了也不能扶。这句话有两层重要含义。第一,除了床上需要亲自动手,也应该开动机器紧密配合外,家中大小事体都属于女人的管辖范围,不用瞎操心。第二,府里的任何事情都与你无关。天下兴亡,匹夫无责。第一层含义可以让人宁静致远,第二层含义可以保你一世平安。
油瓶倒了也不能扶。你将会有更多的时间用于长寿,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准备长寿。一定要腾出时间,每天捏卵蛋五千次,以求还精于脑,打通“大头”和“二头”之间的咽喉暗道。让脑髓和精液混合起来,并像血液那样循环。因为脑髓是灰色的,而精液之树常青,所以必须要让脑髓植根于精液的无底深渊之中,以精养脑,保证脑髓的活力。
经过如此这般的艰辛努力,你能让脑髓和精液形成一种亲密无间的辩证关系。这种关系可以简称为“精髓辩证法”。精髓辩证法是上天意志的直观显现,是上天最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专属于男人。女人知道了也没用。
上天是最高的法官,只有长寿才是天道,才能让上天满意。本着这一基本原则,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大可以忽略不计。
酒疯子的占卜哲学
在隆庆府当代哲学史上,有一位没有留下名号的哲学家。也许此人曾经拥有过姓氏字号,但因为长年累月深陷于杯中乾坤,大家都喊他酒疯子,真实姓名反而被人忘记了。按照姓名发生论的严正教义,酒疯子此后会有什么人生际遇,似乎不难预测。按说此人整日里疯疯癫癫,他的话不可能被人当真。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酒疯子虽然疯癫,但从不唠叨。在少有的清醒时刻,他的嘴巴会像抽水马桶一样滔滔不绝;处于迷醉状态时,他反倒惜字如金,神态严肃,极少开口。这就是说,隆庆府的“酒哲”先生掌握了一套新的时间原则:迷醉的时刻正是清醒的时刻,清醒的时刻正是迷醉的时刻。关键要看你从哪个角度进行观察。仰仗着这一手,他的哲学铺子从开张以来,生意一直不错,甚至还吸引了一大批和哲学毫无瓜葛的善男信女。酒哲的生意之所以极好,事后总结起来,不外乎如下原因:第一,他自称处于迷醉状态时能够通神,能预言各种事情。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所有的预言中,最具有轰动效应的是他预言了毛菜的自我爆炸,尽管他作预言的时候,毛菜的名声正如日中天。但在毛菜被处以极刑后,酒疯子又说:不出十年,毛菜的学说一定会重新勃起如铁。这一预言又很快化为了现实。第二,他每天只接待三个买主,赚够了酒钱就收摊回家。第三,当他清醒时,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迷醉时所作的所有预言,因此他被认为是守口如瓶的人,故而所有的善男信女都相信他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
酒哲的上述做派却引起了其他哲学家的广泛嫉恨。众哲学家的意思是:酒疯子从事的根本不是哲学工作,也不是学术工作,而是算命卜卦的勾当。哲市的管理部门为了破除封建迷信,终于将酒哲扫地出门。酒疯子只好在哲市和猪市之间的墙角处摆摊设点,从而一举成为隆庆府当代哲学史上唯一一个街头哲学家。
酒疯子最后一个预言是自己的死。当然,他准确预见到了死亡的具体时间,因而提前半小时躺在床上,满含笑意地静候死神爷爷大驾光临。
任何事情都有起因,都有其必然归宿。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是被神偶然选中的人。神在众人之中挑中了我,是想让我把他的心思有限度地暴露给世人,以便起到拯救世人或警告世人的作用。我不敢保证神的目的是不是一定能够达到。但神让我做这件事情有一个条件:天天醉酒,并在迷狂状态下打量神的旨意、接近神的旨意、通晓神的古怪心思。神就这样始终让我处于分裂状态,让我在清醒和迷醉之间反复穿梭。由于神的有意安排,清醒和迷醉始终是互为忘川的关系。因此,有两个我,但他们彼此隔河而望,互不相识。他们中的一个是另一个的绝对陌生者。
我讨厌酒,我讨厌迷醉,我一点也不想当哲学家。按照我的本意,我只想当一个猪贩子。事实上,我曾经就是一个优秀的猪贩子。几十年来,我为我的工作受够了鸟气。我真想日神的妈。
我能报告所有人的运程,我熟悉每一个人的命运的链条,我知道这些链条的每一个工作着的齿轮的所有秘密。只要我愿意,我能将它们一一道出。但我对此已经越来越没有兴趣。我每天只接待三个买主,不是要故意为占卜哲学制造神秘气息,仅仅是为了消极怠工。神已经警告我很多回了。但我决定不予理睬。我丝毫不怕他一怒之下改变我的命运链条,提前让我死于非命。恰恰相反,我就是要激怒他,让他早日将我收走。
我看出神的怒火了。几十年来,我像燧人氏一样,艰难地制造出了这些愤怒的火星,现在它就要燃烧了。我的厄运就要结束了。我要彻底收摊了。
王问海的教育哲学
王浴盆的上级、隆大伙食科科长王问海,靠给太守提供了解决“屁眼发紧症”的单方,一屁股坐到了校长的位置上。这个单方极其简单:王问海首先建议太守冒隆庆府之大不韪,敢做敢当地提高哲市和猪市的税收额度。当然,这只是明修栈道,目的是为了干扰自称掌握了舆论制空权的哲学家们的视线。因为王问海的真正目的,是接下来的暗度陈仓:组织敢死队,赶快将长眠地下的祖先请出来,拿他们的骨头熬油。这样做,既繁荣了工业,又解决了日渐严重的失业问题,还能为隆庆府的财政收入提供保证。除此之外,王问海还专门压低声音,向太守建议:有必要撤销乔治俊的哲学连锁店,因为乔治俊才是太守龙体欠安的直接缘由。王问海建议,在必要的当口,甚至可以考虑让乔治俊死于车祸,从而从源头上杜绝老龄化时代的无限蔓延。太守闻言大喜,当即力排众议,将王问海一绳子提到了隆大的校长宝座上。顺便介绍一下,王问海一步登天后,太守并没有把科长的宝座赠给王浴盆,只让后者以副科长的名义主持全校的伙食大业。这一结局,把隆庆府的政治哲学大师气得当场吐血,恨不得马上制造一种新的哲学体系,将忘恩负义的太守全部放翻在地。只可惜他现在已经力不从心,因为他的甲状腺早已消肿。
王问海校长肩负着一项重大使命:火速为隆庆府培养一批品学兼优的敢死队队员。本着这一目的,王问海上任伊始,就全面革新了隆大各系科的主要课程。一切都要为培养敢死队队员侧身让道。比较著名的课程有:胆量学、破除迷信学、忠诚学、夜间眼睛明亮学等等。这些专门学问,都经过市场经济意识形态的专门浸泡。联想到太守日渐发紧得快要完全封闭起来的屁眼,王问海顶住来自左、中、右三个方向的压力,加快了培养敢死队队员的步伐。
教育必须要为隆庆府的繁荣昌盛服务,必须要为隆庆府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服务。由于老龄化时代的阴险来临,隆庆府的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致使几任太守刚一上任,身体就出了毛病。因为太守的健康关系到隆庆府的繁荣昌盛,关系到隆庆府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准能否提高,所以,教育必须为太守的身体服务。
考虑到隆庆府自然资源十分匮乏,老人又在不断增多,因此,有必要重新利用我们的祖先。我们的教育首先要锻炼学生的胆量,让他们在面对白森森的骨殖时,不能有任何恐惧心理。经过学习,要让每一个学生都必须将坟墓里的东西直接看作元宝。其次是要破除迷信。破除迷信学首先要教导学生:必须从自己的祖坟挖起,然后才能正人正己地挖别人的祖坟。但最重要的始终是要学会忠诚。每一个学生都是吃隆庆府的奶水长大的,每一个学生都要责无旁贷地忠于隆庆府的全体人民,忠于隆庆府太守。因此,我们的口号就必然是也只能是:教育兴府,教育救府。
郑元的诗歌哲学
隆庆府历史上向来缺乏诗人。比罗里稍晚一些年头出生的另一个哲学大师苏四,曾经建立了一套影响极大的“大同学”。“大同学”中有极小的一部分内容,就是专拿诗人开涮。苏子的意思很明确:诗人不仅是可耻的说谎者,而且还都是些神经不健全的人,势必会在“大同世界”中为非作歹、妖言惑众,因此有必要将他们赶出“大同世界”。在苏子的建议下,几万年来,历朝历代的太守都将诗人列为违禁品。在隆庆府,有很长一段时间,要是谁被称作诗人,无疑就是对谁的极大侮辱。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尤其是到了市场经济的新阶段,受市场规律的教唆,许多易燃易爆品公然冒头,诗人也趁机开始小批量出现。建立了诗歌哲学的郑元,就是其中较有影响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