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急放下手中青瓷杯盏,慌忙往锦蓝的寝居云书榭卧房走去。
一路上门人只见我白衣如电闪过,慌忙行礼,抬头起身,已然不见我踪影。
转瞬即远。
我到锦蓝床榻之前,采薇和星仪已经在给锦蓝喂食一些清粥。
她自己还不能慢慢下咽,星仪很有耐性,一点点细细致致帮她拭去嘴角余留的清粥。
我看她玉枕上褪落的白色丝发,看来比我想象中恢复得快!
方才星仪和静姝给锦蓝换衣服之时,发现她的眼珠动了一下。
静姝以为是幻觉,便停下来。
星仪见静姝停下来看着公子的脸,自己也停下来看着。
突然,锦蓝的眼睛眨了一下,还掉下来几根白色长长睫毛在脸颊上!
静姝星仪不敢动,接着等待,然后锦蓝低喃一声,抽搐一下。
静姝和星仪见此情况,欢天喜地立马就来通知我。
眼下锦蓝已经慢慢好转,我也就安心。
我替苏醒过后的锦蓝担心:醒来看你怎么办,星仪和静姝已经发现你是女儿身,云书公子!
亲自替锦蓝盖好衾被,钟鼓已经敲了三下。
退出房门,赶去饭堂。
青禅青观和连城生烟已经饭毕,坐在木凳上清理行囊等我。
我吃了一些海蟹,清蒸豆腐和浓汤。
一旁的生烟看着青禅正清点的物品,不停的问:师叔,这个绿罐子里面是什么,那个白瓷里面是什么,这个锦帕里面有什么。
跟对青观问事的态度冷慢不同,青禅对生烟很有耐心。
青禅告诉生烟,这是静姝给牧渔师叔,也是你太师尊,准备的迷魂散。
这是七焰毒镖,锦帕里是易容用的皮肤,到时候要用药水发泡半柱香。
这是咕蛤,离人很近,让人产生幻觉的小虫。
生烟说,我现在离它这么近,怎么没有幻觉?
青禅说,幻觉是不容易察觉的,再说师叔现在在吃饭,没有念动咒语。
生烟恐怕好奇,去碰了不该用手指接触的东西。
青禅说,小心,生烟,这些小瓶子里全是蛊毒。
生烟缩了手回来,连城在旁教训她:离开云上阁不可再如此莽撞,一路少言多观察,行路之时不要掉队,途中尊从你太师尊的命令,不能再像从前在峨眉般贪玩任性!
连城话语之间全是严厉,生烟好似被吓到一般不再说话。
饭毕,我再次提醒青禅,所用之物,是否齐全?
青禅青观皆答:是,师叔,您要之物都已清点!
我说,我说的是你们路上行李,是否准备妥当!
青禅青观说,也已备齐,衣服和药物都是双份!
离开云上阁,我在荷塘木桥之处,转过身看云雾缥缈的仙逸峰。
不知这次,能否幸运,避开唐门仇家,没有伤亡,顺利找到花善?
生烟伸出小脑袋已经忘了师尊刚才训诫之事,她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太师尊,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呀?
我说,苏州城里,隐梅山庄。
静姝早先安排的马夫,在树林边沿等我们。
林中已有黄叶,开始飘飞。
有些树上的黄叶如纸一般清脆,被风一吹,发出咵咵的声音。
好似小女儿等不来自己的心上人,撕了手上的纸扇。
这次我们一行五人,皆是骑马。
全数纷纷上马之后。
连城看旁边空出的良驹问,师尊,是还有一个人么?
湖心赶来的船上,是采薇跟来:公子,我实在不放心您一个人带一行弟子出门,生烟虽是女弟子,又还小不懂事,我怕你无女眷照顾饮食起居。
我叹息一声,采薇跟着我去一趟清水遥已经够劳累。
这次原本是打算就留她在云上阁打理事物,或者回到翠屏楼打理生意收集江湖上的动态。
天心崖目前还不知如何,从青禅青观以及连城生烟的状况来看,蜀山和峨眉并未受到牵连。
既然采薇要跟来,我也不好再言其他。
我发现自己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且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别人的请求和要求。
祖父让我去云上阁,我就小半月辗转到了苏州云上阁。
姑母让我去清水遥,我就奔波一个月左右到了清水遥。
柳若絮让我去隐梅山庄,我就收拾包裹,赶去苏州。
天气已经有凉意,寒气潜伏在参天树林里和青瓦院落上。
连城走在前面,拴马后去轻叩隐梅山庄的门。
他手里的左边铁制门环,是由两条草龙铺首围盘着猫头环衔。
而那圆环紧叩下边的蝴蝶铁页,有龙,有猫,有蝶,所以这图案叫作:祥瑞耄耋!
意思是吉祥长寿。
我上次是随百闻轩的马车,从后门直接进入山庄的客房。
离开匆忙,也未仔细观赏庄内的草木。
开门的是隐梅山庄老管家和两位小仆。
大门打开。
我还未报上唐门天心崖,见百闻轩一袭深蓝衣衫,拿着折扇。
背对着我,在看自家影壁上的双龙戏珠。
只是一道背影,那气质傲岸怡然,仿佛厚重的书卷,里面全是儒雅的气韵。
我这次出门依旧是公子打扮,白袍绿衣。
袍子会显得人体态胖一些,不那么孱弱。
我说:天心崖,唐门少主,特来拜会隐梅山庄庄主百闻轩,还望通传。
倘若在他处,我绝不敢在眼下的情况报出唐门来!
但是我这一路皆是百闻轩相护,从蜀地到这苏州。
我离开苏州后,百闻轩写信给柳若絮前来保护我一路。
从我下天心崖,在剑阁他就知道我的身份。
我这会儿哪里还用隐藏,原本就是找他同我一起去救花善,顺便问那封信,究竟是我写给何人?
待他听到天心崖时,电光火石之间他转过身来,摇着折扇,轻轻笑着看着我,走向我。
柳若絮吩咐小仆去门前牵马去马厩,让管家安排住宿。
我还未说明来意,柳若絮倒先向我开口解释上次去京畿匆忙,并未告知。
说着他带我们穿过一道垂花门,经过抄手游廊。
他倒毫不避讳知道我是锦心的事实,也未提我换装易容之事。
这游廊有五十多步长,廊下是绿莹莹的湖水,里面几条鲢鱼游来游去,不怕人。
我倒也不拘谨,这已是第二次进入隐梅山庄,我对山庄也算是熟悉了。
游廊可供我们二人并肩行走,游廊有靠椅,可休憩观赏院内景致。
廊间的雕花漏窗,传过几声空灵的箜篌声音来。
我被声音吸引往庭院和内房走去。
是俞氏,她在院内的花草间弹奏一只凤首箜篌,旁边有侍女相伴。
一两月不见,她消瘦了些,衣衫也厚了一些,眉目依旧是人淡如菊。
他说,锦心,这是知月。
原来她叫俞知月。
我含笑点头,她站起来行礼,我弯腰回礼。
她看了我一阵说:看公子这身形,十分熟悉,却实在想不出是何年何月在何地见过,恕我唐突。
我抬头正对上她的眼睛,她看着我的右眼,一丝狐疑在她脸上出现。
知月说:妹妹眼眸也有眸影。
根据史书记载,齐桓,汉武也是重眸,以及那项羽。
传闻当今圣上,唯一的后妃嬴妃,也是眼有重眸。
公子这眸子生得也奇特,竟和秦妹妹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妹妹浓些。
方才见公子身形,以及行与动之间的气息举止,误以为是秦妹妹女扮男装回来寻我做伴。
我低头一笑,对她说,定是夫人十分思念那妹妹,才将小生误以为是妹妹,小生自小因生得清秀,说来气恼,常被当做姑娘。
我听她如此说来,十分难为情。
亦是害怕越解释越说不清楚,最后引得她陷入如我般猜来猜去的迷局。
早就该知道,纵然江湖百般艰险,万万不该欺骗相信你的人。
以后没有必要,尽量沉默,不说欺骗旁人的话语来。
是有些事情,有些缘分,有些路途,有些劫难。
怎么都也躲不掉,通通都要遇到。
都要走过一两遍,这些都是因由。
而那些撒过的谎会追回来,你伤过的人会回来伤害你。
就算没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想起,也是一桩心结,这就叫业报。
知月虽在这隐梅山庄长居,无俗世之纷扰,却也观察仔细入微,一副玲珑心思。
如果转过身来她得空细想得出,当时秦妹妹是男装所扮,是不是能猜出我的身份一二。
她送我的禁步,我在去云上阁途中换装时拿去换了一身公子衣衫还有余钱。
这次得机会,得去赎回来!
知月说:前年家妹来探望,随从仆人闲时说来。
那嬴妃兴许是天煞孤星,居然暗淡了帝王星。
宫中传来,嬴妃失踪过后,当今圣上亦是一直昏迷不醒,才有这如今三王爷监国。
我很有兴趣的听她将下去,这世上竟然还有很我一样重眸之人,当然,那姓秦的妹妹是我,但不知者嬴妃具体是何人?
不过,传闻重眸之人皆是多劫难之命数,无论是项羽乌江镇边自刎而死,还是李煜中了剧毒死状如一张千机弓,可见死时之痛苦。
齐恒公虽然早年北击山戎,南伐楚国,成为中原第一个霸主,受到周天子赏赐。
但其晚年极度昏庸,管仲去世后,任用易牙、竖刁等小人为相,造成国之大乱,最终齐恒公在内乱中饥饿病死。
唯有汉武帝刘彻,十六登基。
后来攘夷拓土,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奠定了汉地范围,首开丝绸之路。
但是其晚年亦是穷兵黩武,还造成了巫蛊之祸。
刘彻最后崩于五柞宫,享年七十岁岁。这是唯一一个历史记载重眸之人算是好的结局。
如今我才二十六,就已经有过失忆忘却前尘之事,上次在云上阁也是锦蓝替我受伤。
知月说道我眸子在变浓,说明劫难也许正在蛰伏。
知月后又自觉荒唐说:说什么嬴妃魅惑主上,耽误国运,都不过是闲人闲时的舌根往来。
国有国运,人有机缘,既然都是定数,就算是惨淡,也是天书上定好的。
她不过是天书上的几行字,关那嬴妃何事?我却还是担心秦妹妹,最终是否寻得那夫君。
我亦笑笑对她讲,也许嬴妃也自觉不过是天书上的几行字,未曾为自己双耳听到别人悠悠众口中魅惑主上,暗淡国运而忧愁。
既然能得帝王专宠,她必定有些能耐超常。
知月欣然的望着我笑笑:经公子这么一说,小妇人我更加释然。除了那秦妹妹,公子亦是超脱之人。
我真担心这百闻轩,在她知月眼里是不是也是一行天书,是她此生相对百年的一行天书!
我说,我倒也超脱不出这凡尘,目前故友花善公主有难,特来寻求百庄主援手,救得故友,会常来与夫人讨论佛法。
百闻轩一路听我二人寒暄,并未答话。
我这一话一出,他立马答话:锦心常来久居皆可,我夫妻二人皆是欢喜。
如今,夫人在侧,我只提到救出花善,却没有问信之事。
倘若那信件,是我当年寄给百闻轩之物,后来他转寄给柳若絮做信物。
我问起,他承认了。
夫人这里如何交代,怕要费些心思。
倘若不承认,那以后我想起从前之事,又是一桩误会!
我虽好奇自己到底失忆之前情牵何人,柳若絮还是百闻轩或者旁人?
一个昂藏七尺,美如冠玉,剑气寒光。
一个傲岸怡然,知晓天下,温文儒雅。
但不能因此,造成别人情途生变。
尚且他们,皆是有了正妻!
无论是谁,好像都是一桩孽缘。
希望我种情系念于旁人,不然是谁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