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六月,花褪残红。
第一场暑热退去,我一袭白纱站在天心崖上吹埙。
整个蜀地在朦胧夜色中如酒如毒****人心,唐门的旌旗因崖高风大发出瑟瑟声响。
西南方突兀出现三只金色大鸟,一大团火焰落向左边衔廊时,我速命人去禀告掌门:凤凰来袭。
我连忙从近处门人背上,取下千机箭,同弟子一起抵御这突然而来的巨变。
那凤凰不停的鸣叫,从上空吐出火球,火球落在木质房屋上一下便点燃了屋中物品,然后火势慢慢蔓延开来。
我退去万卷楼找三弟,他在看一只小蠃鱼怎样同时吞下一罐剧毒蟾蜍。
把他塞进古井缸里:聪儿,不要离开水缸,等姐姐回来。
聪儿睁大眼:姐姐,水里有蛟蠡。我狠心盖上缸盖,往天心殿飞去。
三叔唐晋裎,人称千手鬼医,已经带着手下门人出外迎敌。
五叔晋了在芙蓉堂门口挡住我:带聪儿离开天心崖,未见掌门令毋归。切记万事多加小心,这是掌门的铁令还有书信一封。
我看五叔一眼,点点头,便运气轻轻从燃烧的芙蓉堂飞到万卷楼庭外,打开水缸,捞出聪儿。
替他拔去身上的一只蛟蠡,背在我背上。
然后我用水将自己打湿,扯下窗幔包裹一些蛊毒和异兽便走。
万卷楼是天心崖整个地势中最高的地方,平时用作存放古老书籍和药剂奇毒。
此刻,熊熊大火已经完全包围了万卷楼,火气直扑我面。
空气中,我闻到最清楚的是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
耳边传来各种毒物异禽的惊叫声,它们四散逃离。
用于试药放在棺厅的新尸僵变,在火里一跳一跳相互撞击。
若不是现在唐门情况危急,不然还真有几分滑稽。
我把聪儿护在怀里冲出万卷楼,找到玄门,顺着平时从未走过,极其难下的栈道往山下逃。
栈道年久失修,加上我心慌脚步不稳,这栈道晃晃悠悠比走在晒满豆子的簸箕上还难。
聪儿在我背上惊呼:姐姐快点,有只怪鸟冲我们飞过来。
凤凰扇着翅膀俯冲而下,我怕它朝我吐真火,若是被火伤到一点点,我会立马化为灰烬。
一只火球袭击到我们身后,木板立刻燃烧起来,顷刻之间,桥面坍塌断裂。
我拉着腐朽的粗长绳叫聪儿抱紧,我实在担心,生怕一不小心掉到深几十丈的天心涧里去。
天心涧里面,倾倒着唐门的废弃毒药,试药的腐尸,以及不明毒性的毒物。
唐门在这山上几百年,里面肯定衍生出我们唐门控制不了的妖物或鬼怪。
我念起二叔轩垣道长授给的隐身咒,希望可以隐去自己的行迹。
但身后的聪儿不会法术,吓得一直催我:姐姐,快点,再飞快点。
飞远后,我回过头看原本墨黑色的天心崖,在红红火海里燃烧得如荼如靡,终于有嫌隙生出疑心。
整个唐门主楼为何会招来如此大祸?
这群凤凰可是有人饲养还是被人引至天心崖,因何会发起攻击?
唐门乃蜀地大族与蜀山平起平坐,如今被何人何族筹谋暗算,是寻仇,夺宝,还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幕情?
我涉入江湖不深,各门各派恩怨并不明了,世事看得也并不通透。
也许表面平静的唐门人早就生出异心。
也许唐门与其他家族门派早就结下太多怨恨。
或是唐门内藏了秘籍宝物。
江湖常常为一本秘籍或宝物腥风血雨,深居闺阁的我所知不多。
不知眼下的江湖是否还算太平?
这无端出现的三只凤凰是来自昆仑,方丈还是蓬莱?
我的脑袋一团乱麻,手被绳子勒出鲜血。
火,顺着绳子烧了上来。
走投无路之下,我叫聪儿抱紧,一松手掉进天心涧里。
水能克火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双手抓住崖壁,借此减轻落入水中的力量。
聪儿尚小,我怕他内脏受损就算活下来,最后也是一具活尸。
费了半个时辰,才敢落入跟我想象中一样红褐色的天心涧。
只是里面有没有我担心的那些万卷楼未有记载的蛊毒和妖异,就不敢再想。
因为会越想越害怕,就算没有,想象太多,也会影响自己,说不定被自己的想象吓死。
趁着天色还有亮有光,我四处探探哪里可以走出天心涧。
模糊中,我看见一只青天禄的头外长了许多黑色吸盘和黑色触须,竟然数都不清,身后是长长的蛟蠡尾巴。
它红得如朱如赤,闭着眼睛盘踞在涧沿边,一处向里微凹的洞里。
莫非蛟龙和这异兽是本家。
我想,只要这家伙不醒不吐火就行。
哪想到,它突然睁开眼镜,还真从嘴里呼出火来!
我放开聪儿,想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太白容易引起注意。
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身上已经仅剩几缕薄衫和携带的包裹。
白色轻纱已经被咽气熏成还是灰黑色,自己体肤却露着白色。
还好眼下无人,不过,等法力用尽,隐身咒失效,我要离开这,这要是遇到人可怎么办?
我知道那人看见了我还好,用蛊毒将他失忆忘记,不过他会失去所有记忆,未免太残忍。
倘若他看见了我,我却不知道,这更如何是好。
我转念一想,既然他装作不知道,我也厚着脸皮装作不知道便好。
聪儿在身边轻轻呼唤:姐姐,你在哪里。
我才想起自己还用法术支撑着隐身咒,当下除了凤凰没东西能看见我。
那怪物的眼睛,盯着聪儿幽幽的爬过来。
我用平时操控各种异兽的方法,从腰上取下琉璜,在石头上磨成粉撒在聪儿身上,希望聪儿能隔离眼前怪物。
不好,它突然发了狂,拍着褐水过来。
我拉起聪儿,负在背上,一路狂奔,四处找出路。
唐家世代擅于制毒控兽,长老会把生下来的婴孩放在蛇泪里浸泡,再慢慢加入其它异毒来争强毒性,让子嗣从小便与毒相生。
尽管蜀地有许多蛇虫鼠蚁,凡是唐门人经常路过的地方,它们几乎绝迹。
不知为何,三弟从小却浸不得蛇毒,大多时候倒也能与毒物妖蛊安然相处。
整个天心涧犹如一只大瓮,任我怎么跑,飞,跳还是在瓮里。
这情况真憋屈。
我转过头看看那怪物离我还有多远,那家伙却已经停下来,没有再追。
正纳闷间,看见前方一只三头独脚怪鸟扑腾着翅膀,通体雪白,红喙极长。
它的每个头上都顶着红红的大冠子,每个头都有眼睛睁开。
我看它如盘大的绿眸一眼,顿觉头痛欲裂,隧赶紧遮住聪儿的眼睛。
我们动也不敢动的站在原地。
想先搞清这只怪鸟想干嘛,怕越动血流越快,身上的气息越快被它察觉。
果然,我不动,它不动。
待我妄图动一下寻找出口,它突然一击啄到我肩上。
我闪躲不及,右肩被撕去很大一块肉,后悔起刚才怎么也该拼命跑的。
这怪鸟应该一直以食我们唐门倾倒下来的不可用毒物为生,所以它能闻到我的气息。
我松开聪儿,捂着自己肩膀。
这疼痛简直钻入骨髓。
不行,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保不齐里面还有更厉害的毒物。
唐门十几代人制毒养毒,炼毒用毒,最后却被毒物害死,成为锦城望江楼上茶客的谈资,未免也太丢人。
我先从腰际的竹罐里放出两条五步蛇,一跳向东,一跳向西。
许多怪物都喜欢追着活物跑,看不见静物。
那两条蛇看见这只怪鹤,连忙逃窜。
白鸠先叼起离自己最近的稍小那条吃掉,然后掠过水向东飞去。
我在这时找到一条长藤,想也没想紧紧将它绑在腰际,让聪儿抱紧自己拼尽身上最后的余力向上荡去。
几次折荡,我们落在崖边一个鸟洞里。
才隐约记起,那怪鹤叫霓鸠,原本只有一个头,身体斑斓,也许是天心涧环境的原因,最后自己变成异物。
我将聪儿的衣襟撕下一块用于包住受伤处,洞里的苍鹰雏鸟吓得退居角落。
看着渐渐退去的霞光,远处天心崖上火光还未停息,不知天心殿可有
损殆。
突然想起祖父的书信,我把它从靴子里取出。
虽然书信已经弄湿,水墨已经晕染开来,还好字迹依稀还能辨别:
锦蓝,带锦聪去云上阁。诸后事宜,自己权宜。
勿回天心崖,祖。
云上阁,位于南方姑苏,倒也不远。
蜀在西南,苏在南方。
只是家族中谁在姑苏呢?
聪儿说是四姑母。
四姑母,最让祖父头痛的那位四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