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不知被何事牵连,突然生出巨变,对方竟然知晓唐门门人最怕的刚阳之物,派出玄天凤凰以焚之,诸事不可考究,只能依照掌门之言,带聪儿前去姑苏。只是难道真的不能再回天心崖了吗?
还好天气热,我把包裹的布做成坎肩和短裤穿在自己身上,居然还有多的布料。
我们一路不敢走大道,还一路在小村里换装易容,变卖聪儿身上金银饰物。
从翻过一小段山崖,攀临绝壁,徒步,骑马,雇马车,几天几夜行程终于离开蜀地,离开蜀地越远路途便越好走。
在出蜀中的唯一关口,剑门关,因为遇人同路,得他搭救,又几日车马大道,到达姑苏旧地苏州。
肩上的新肉在生长,经常发痒。
我易容成妇人,脸上蒙了轻纱,将聪儿打扮成小姑娘,暂歇在隐梅庄。说自己是千里寻夫来的,夫家姓秦。
隐梅庄的庄主百闻轩,因在剑门关前,车轱辘坏了,正巧我们经过,因此结缘。
恐怕现在那滚下湖中的轱辘里还嵌着两颗枣核,一颗菩提子。
两颗枣核是聪儿打的,菩提子是我从手链里取下最后打进去的。
聪儿的暗器,比我在这个年龄,已经超出我许多。
庄主因我们是客,话语间还有些投缘,原本带打算带我们游览苏州,因盛京突发急函,特意遣来夫人陪我们。
我借口身体抱恙不便出门回了夫人。
我哪里得心思去看湖光山色,苏州再好,哪及得上蜀呢?
从管家那打听云上阁,得到的答复是:从未听闻。
我看着聪儿说:从未听闻也好比听到这一句好,云上阁呀,你说的是苏州最大的那家妓院么?
那位最让祖父头疼的姑母,指不定是开了家妓院才让祖父寒心的。
突然又想到。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我随即问:你们这最好的妓院在哪里?
管家宽慰我:秦夫人,秦老爷许不在翠屏楼。
想知小道消息,除了江湖百晓生能知天下事,谁会有迎来送往的女子知道得多。
我穿了百老爷的私服,倒也是气宇轩昂模样。
迈入灯红堂皇的翠屏楼,几位红姐倚门而笑:喏,哪里来的小公子,学起大人的模样来这里逛呀,来姐姐这里好好疼疼你。
云上阁在城外十五里的仙逸峰上,是临桌来寻欢的客人相告。
那客人右边额头上有个两个大肉瘤,并不刻意用汗巾遮住,肤黑发亮,身体健硕,想来也是有些身份头脸的。
他问:你这样孱弱的小子,在这里作乐还不够,学那云书公子去那道观寻花问柳,当真越是有刺的花儿越香,越有人捧。
这客人说话声音极大,声音里带着真气,平日练功定然扎实,用在这里红姑娘们开心是可惜了。
他临桌的客人扯着嗓子也吼不出他的半数力度来:徐妈妈,包二爷让您这地界改改名,不如叫翠屏观。
徐妈妈应声出来:改,改,明儿就叫城东的陈哑巴做一块匾来。
徐妈妈话风一转:只是各位爷,今夜可要多赏些给姑娘们做盘头,少了我可不依。待会儿这苏州的头牌鱼娥姑娘可就要仙驾下凡来,您可别舍不得细碎银子。
待徐妈妈走至身边,我看她背影极像一个人。
她终于转过脸来。
采薇!
锦心的随身丫鬟。
这易容术还是锦心教我时特意携她也学学的,可惜学的不精,但哄骗市野足夫足够。
这一年,我还猜疑她是不是随锦心去了,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我的易容术精于她甚多,一会儿还不至于被她发现。
采薇才二十五岁,怎的装成风韵犹存半老徐娘的样子?
要是以她本来面目示人,这屋里个个楚楚动人的姑娘,恐怕都不会再自付貌美。
至于那头牌鱼娥空怕也黯然。
她忙于同客人打趣:方才听说云书公子,出行皆有四美抬轿,落踏之处皆铺以鲜花,好不风光雅致。出入云上阁自然是与静然师太研论学道。但是,寻花问柳的好去处,怎比得了这翠屏楼。姑娘们可都是我精挑细选,昔年栽培,哪一个不是擅舞能歌,诗词书赋堪比名门闺秀?
采薇挪步缓缓落座于我腿上,对众人顾盼巧笑,声音盈盈:所谓一解风流,二解罗衣,三绊君心。
说完吩咐姑娘照顾好客人,由一小丫头搀着往二楼迈去。
堂里所有目光又流动起来。
我立即站身往楼外走去,想找到姑母后,再与她来说这些怪事。
一起身,身后一柄剑向我劈来。
我转身应战,不好,被仇家发现。
袭击我的是身后那白面书生,他打扮竟然与我有几分相似,一袭青绿色苏绣衣裳。
肩上有一枝红梅。
我一直有留意他,不想还是中招。
他倒使些仙人指路,众星邀月,鹤立鸡群的花哨剑法,意似乎不在伤我。
但掉以轻心不得,许,人家偏就是故意让你无防备,再下杀手呢?
我尽力闪避,不敢露出家门武功路数。
如今天心崖之事还没得头绪,怕走漏身世引来更多祸端。
轩垣道长教的法术平日怕被祖父发现挨骂,所以练得不勤。
最勉强的还是隐身术用来戏玩,幻影术一念我就如举着千斤顶,根本练得少。
眼下还是隐身术吧,我运气念起咒语,悄悄往北踏出一步。
一把龙延香灰烬撒至我面门。
现行后,我运气点起右脚往隐梅庄飞去。
行至三四里的溶月庵,那白面书生还未落下。
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回天心崖事小,保护聪儿事大。
稍一走神,白面书生已挡在我前面。
他快速收了剑行礼:在下百闻易,乃拾翠斋斋主百晓生关门弟子。
方才冒犯姑娘,望海涵。若是将你的易容术抹去,你长得太像一个人,唐锦心。
我看自己一身穿着,已然还是书生模样。
我们相持站在青瓦房脊上,我并不答话。
江湖凶险,哪里有先刺你一剑再像模像样给你道歉的名门正派!
而且,与我相似的那姐姐唐锦心,已经逝去一年多矣。
白面书生说:这世上恐怕只有家师知道轩垣道长的道术仅有龙延香灰烬可解。姑娘一进门,身上的息神香便已经告知我,姑娘是蜀中唐门人。唯有息神香可褪去唐门人浸泡于蛇尾鹚毒的糜味,且息神香提炼于蜀山的榭香榕里,唐门与蜀山自来渊源颇深。但,不知姑娘为何穿着家兄闻轩的衣裳?家兄从未过问江湖事宜,居于隐梅山庄多年。
六月荷花正茂,承恩于夏。
满湖荷叶碧绿,在暮雾氤氲里若隐若现,我的气息出入间,有荷花清涩味道。
世人皆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哪知道莲梗心空,莲子心苦,一片冰心与河风,满腹忧丝藏浊中。
这片湖水面隐蔽处,有些淡紫色的凤凰冠簇拥着,开得很好。
凤凰冠花败结子后,头却若鸡冠。
其子白色,磨粉,与莲子成羹可食。
与金机子入药,微量可使人长期麻痹。
与雪莲子粉撒于伤口,将血流不止,跟藏红花的药理相似。
告别隐梅山庄时,夫人瑜氏说道,家信上说小叔今日便已到苏州,不知为何还未到家。
我道:晨时在门口给聪儿买冰莲子时匆忙赶来一白衣男子,身着一袭青色苏绣,肩上有枝红梅,以我是新婢叫我转达家嫂:吾与兄已同赴盛京。
昨日晚膳路过隐梅山庄的中堂,听一个丫鬟说,她们的夫人出自皇宫,是落选之秀,不知宫中妃嫔得美到何处去。
另外一个丫鬟接话:夫人贤良淑德,还好未选到那皇宫明争暗斗处。
丫鬟说,皇宫未必就明争暗斗,那前一个登基几年的新皇,不就一个宠妃么,可惜现在也不曾有后来如何的逸闻传出。
瑜氏貌美之外,目善眉慈,人淡如菊。
那天在山庄门口见她之时,我目光频顾她好几次,没因庄主无端带回个妇人而气恼。
她仔细询问我们饮食起居偏好,安排我的住宿餐食,对我们百般照扶。度量和容人之心,实在很大。
如今,我要走了。
她微微颔首,抚我手道:向来小叔不爱住庄里,所以不认得妹妹,又一时事急才将妹妹认作仆妇,秦妹妹别多心。
瑜氏仔细吩咐了家丁车夫送我们出苏州城,临行前叮嘱:这些年难得遇到你这么个可心人,待找到夫婿请再来陪我住一段,将那蜀绣双面影的针法齐齐传授。
说完,她从腰际取下自己用于压住裙摆的禁步给我。
瑜氏这串禁步,以细线串珠缀玉。
玉为青玉,珠为南珠,极为珍贵。
我虽不喜这女子闺阁之物,还是笑颜收下。
一来她担心我是否因小叔误会我仆俾身份而气恼,二来也想我对她有个念想。
其实,倒是我十分尴尬。
骗人家自己千里寻夫,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这庄里避祸,还继续编织谎言过后的谎言。
我实在不敢看她眼睛,只能低头看着自己腰间饰物。
佩戴这禁步行动之时,以玉击玉,以珠碰珠,其发出的声音缓急有度,轻重如乐。
在瑜氏这样的书香门第,商贾大家,倘若行走太快,禁步节奏混乱,会被认为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万卷楼上,有一本贾谊所著《新书·容经》,其中有词云:古者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
上马车前我应诺了瑜氏几声,等我寻得那夫君,定回这隐梅山庄来小住一段。
口里虽如此说来,却并未放在心上,就算我回来,以何身份对你?
我不过是个过路人,哪里是她眼中所扮秦氏千里寻夫,那般深情?
闺中女子的莲步缓摇,禁步如乐,我根本不会,一般我急了就轻功一点直接飞走。
我本唐姓,字姝虞,名锦蓝,号牧渔道人。
闲时在芙蓉堂看照一下三弟锦聪,在万卷楼饲养异兽毒物,就是人人均怕见着的一些“鬼东西”。
不闲就是录载新尸,安排唐门财物分配。
偶尔自习音律,于万卷楼涉猎古籍或看天心崖上门人着墨黑色长锦练功。
最远不过是去蜀山会二叔轩垣道长,两人相对不语,打坐练气修炼法术。
如今唐门遭受磨难,不知蜀山可会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