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不少农家还沿袭着许多自产自销的习俗,尤其是食品,至今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是制备过年的零食。农家在平时少有零食,更不要说兴师动众地专门去制作了,而过年却是例外。当年在我们家,在腊月廿三祭祀灶神前,常制作三款“糖”。
制作的糖中数番薯糖的块头最小,而准备过程的声势最浩大。在收获番薯时,我们家会将所有原本要废弃的那些小不点(只有一根手指头粗细或是还要小的薯块)、粗细不一的小根茎等也统统收集回来,将择出的小、残、次的薯块、根茎等集中堆放在阴凉、干燥、通风处,我们称这一过程为“发糖”,按现今科学的解释是让其中的淀粉自然地转化成葡萄糖。临制糖前,拣择掉腐烂变质的,其他的清洗干净,切成小块或短段,装入土灶上的铁镬子内,加水没过薯块顶;在灶膛里架燃起耐燃烧的干燥的树根等燃料烧煮,临水沸腾也不停火,制糖人拿一把长柄镬铲在镬中缓缓搅拌,直至根茎中的汁液融化入水,薯肉糊化,用捞勺捞沥出镬中的薯皮残渣等杂质。待溶液渐渐浓缩、黏稠,最后凝结成了褐色的团块,从镬中起出,倒在撒了一层炒熟面粉的台板上,用硬木块拍实压平,再用菜刀切割成菱形的小块,即是可吃食的番薯糖。糖块的厚薄和宽度如现今的“脆香米”巧克力糖,而长度只有其一半。
当年为了多制作些这样的番薯糖,在收获番薯的季节里,我们孩子家常会去山上“捡失”——捡别人家掏过番薯的地垄里遗留的薯块,丢弃的“小不点”,及长长短短、大小不一的番薯根株、根茎等。有一年,我们跟大人们去几十里路外的高山上“捡失”,因收获颇丰,回程时负重吃力,在途中频频歇脚,耽误了到家的时间,虽然在山上动身时,太阳还老高,但回到家竟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虽然到高山“捡失”辛劳,但回报也丰厚,那年制的番薯糖特别多,不但馈送了亲友邻舍,而且我们孩子家得到了意想不到的“馋福”,在“祭灶”尝新后,从年三十夜、正月初一,一直到元宵节都还有番薯糖解馋。
在制作的糖食中,糖块大小位居第二的是香香甜甜的“豆糖”,其主要原料是大豆,是我们在田塍、河岸及池塘边、山坎下等杂边地里夏种秋收、本地人称之为“九月黄豆”的大豆。豆糖的辅料是饴糖——麦芽糖,当时的绝大多数人家都不自己生产,而是拿大米到村里制作饴糖的专业户处去兑换,换来的饴糖入镬中烧煮,制糖人在烧煮的全过程,同样要手持长柄的镬铲在镬中缓缓搅拌,待镬中的饴糖液稍稍收水,尚能缓慢流淌时,倒入先前已经炒熟、堆在台板上的大豆中,用工具迅速地上下翻捣和搅拌豆粒,使粒粒大豆都均匀沾上糖液,之后一如番薯糖似的切割成小块,豆糖的形状大小约似今天的豆酥糖。
在制作的三款糖食中,块头最大的数“冬米糖”。“冬米糖”与如今的“米花糖”虽同宗同源,糖块的形状大小也差不多,然而因“冬米”与“米花”的一字之差,不但制作的工艺大相径庭,且口味也迥然有异。现今的米花糖的“米花”是“爆”出来的膨胀食品,而彼“冬米糖”的“冬米”却不是“爆”而是“炒”出来的。那时,我们选用当年自己种的新粳米,淘洗干净,浸泡发水数小时后,沥水摊晾在竹团笾上,待米粒表面收水,再下镬文火慢炒至米粒呈现黄白色,岀镬摊团笾上冷却。此后的工艺过程一如制豆糖,同样采用麦芽糖黏结后切割成食用的小块状,大小一如今天的米花糖。今天的米花糖的米花,胖鼓鼓的模样“中看”但不“中吃”,口嚼起来是“软”而有余,“脆”而不足,不如彼时我们自制的冬米糖,咬起来嘎嘣脆,嚼起来有香味。曾经的一年春节因家有远客来,我们制作的冬米糖就格外考究,不但掺入了香喷喷的芝麻,而且黏上了从镇上南货店买来的一条条好看的红丝和绿丝。
孩童时对糖多有与生俱来的嗜好,年少时因为春节能有诸多美味的糖食解馋,盼过年的欲望愈加迫切。而今,感觉一年一度的春节光临似在瞬息,是否与糖于我已失去先前的那份诱惑有些许相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