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注意力此刻全都集中在脚下崎岖的山路上,这一段是这片山最后的屏障,也是他们最后的硬骨头,出去以后,就能通往一马平川的柏油路。
他换挡,踩油,收离合,扶一把方向盘,根本没闲暇回答顾清的问话。一时半刻的沉默,孙尧也沉默,顾清见旁边的男人一脸看戏的冷静,气势更甚,两个人斗着气,谁都不愿意先开口败下阵去,车厢里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高旋气压。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存在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观音忽然适时的开口:“姐,你是不是伤口疼了?后座下面有水,队长把你的消炎药也放在里面了。疼了你就吃点止痛片。绕过这片山,就到了。”
顾清正没地方发作,忽然听到前排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大男孩叫她,自己就她一个女的,“姐”,不可能是叫别人。她抬眼,就对上他黑黝黝的眸子,亮闪闪的,像一颗煤球一样,镶嵌在他饱满黝黑的脸上,他的脸她这才看的仔细,圆溜溜的,圆圆的脸盘,圆圆的眼,圆圆的额头,圆圆的鼻头,连下巴也看不见。
她记得他们叫他观音,真是人如其名的富态有福之像,只不过他的饱满圆润,让他显得稚气未脱,就是一个大孩子,与人平添了几分亲近之情。
他和顾清对视几秒,笑一笑,然后回转身错开目光。顾清被他圆圆的一笑抚了一下,像是猫被顺着摸了毛,她内心的毛躁一瞬间退却不少。
然后是他圆润的声音,像清澈的小溪水流过她灼烧跳突的伤口,“是不是伤口痛了?车座底下有水,尧哥把你的药都放在里面了……吃一了止痛片,绕过这片山,就到了。”他的话,恍然间真的有些让她止痛了。
顾清刚刚还一股子不爽,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她的烦躁被安抚,面色却并不改,说出口的话,也不露声色,依旧是硬硬的:“什么姐?我怎么不知道我家里还有这么远的亲戚!况且,我很显老吗?指不定谁把谁叫姐?”
她故意把话说的尖锐,好像这样才能撑得起她刚刚被冷落的一时三刻。观音在前排没回话,抿着嘴笑了一下。他听得出,她语气里虽然满满的挑衅味道,但说出口不再是刚刚那么直戳戳的呛人,仿佛就要和人开战。
他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也用自己的方式来回应观音的关切,虽然夹枪带棒,但并没有一丝恶意。
大明这会儿也已经走过了那片危险地带,注意力回复到车厢里,后视镜里孙尧依旧铁青着脸,不致一词。
见观音这时候开口,心想,这小子,真真是大家口中的“人精”,遂也加入到其中,道:“对,美女,你先喝口水,够不着让队长拿给你,马上就到。”
顾清从鼻子里笑出一声,这三人,真的是上阵亲兄弟……然后是肩膀的痛再次袭来,她没忍住,轻呼一声,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斜着眼,看旁边的孙尧一副借了钱没给他还的臭脸,下意识的瞪出一眼:“不能就地解决?憋坏了谁负责?”
大明哈哈一笑,从后视镜里看着孙尧:“美女当然要帅哥负责。”他的话说的意有所指,眼神暗示她,孙尧才是老大,他说了就算,要他负责。
四两拨千斤,一笔带过,却又很明确的表明这里不能停,顾清又不能真的撒泼让他把车停下来,况且,她本来就是在作妖。
旁边的男人从刚刚起,就一直隐藏存在感,好像他们说的做的,都跟他没关系,真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顾清第一次被这三个男人吃瘪。
“够不着!”顾清没好气的说话,也不看别人,挺着腰用脚尖在座位底下胡乱拱来拱去,一下一下,就是找不着水放在那个位置。
只不过,她的脚再也不越雷池半步,最远停在离旁边的人几寸的地方就收回去,往回拱。来来回回几回,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没找着。
孙尧终于看不下去,接着她收回脚的间隙,低头,弯腰,从座位底下拉出一个小箱子,打开,拿出一瓶水递上来。
顾清内心一瞬间就开了花,脸上却依旧八风不动,可是愉悦的心情,就算你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孙尧一眼就秒懂,她又开始得意了。
“打不开,疼。”顾清看一眼自己受伤的肩膀,对着递上来的水瓶道,脸上是密不透风的无害,说出口的话却是带着一丝半缕,若有若无的示弱。
孙尧呼一口气,吸着脸颊,又将递出去的水,拿回来拧开递回去。
顾清用左手接过,同时见风使舵:“止痛片和消炎药一起吧。”孙尧在心里哼笑一声,真是给杆子就可以顺着爬。他倒忽然觉得不介意了,看你作到什么程度。
再低头,弯腰,片刻后,两颗白色的药片躺在他的手心,他正抬手要递上去,顾清忽然也低头,弯腰,下一秒,她的唇贴在他的手心里停留,孙尧觉得有一只猫在他手心偷食。
唇齿微阖,舍尖灵巧的在他手心撩过,湿润的温暖,一股电流直冲他的脑门儿……孙尧一瞬间觉得脸都发烧了。
他眼睛都快黑成碳,这女人,真的防不胜防……顾清恍若未闻,一脸无辜的仰头,甘洌的泉水冲刷着她的咽喉,咕咚咕咚,她美丽雪一样的脖子一上一下的耸动,像一只灵巧的小鹿,孙尧的眼睛静止了两秒,有欲望悄无声息的在身体的各个角落蔓延……
终于,顾清停止了,她的高昂的头颅俯下来,侧脸的瞬间,嫣然一笑,好似专门为孙尧准备似的,这一刻,花开满了山谷,可是孙尧看的真真切切,那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挑衅!
这女人……他忽然觉得脑仁儿疼疼。
这一切发生不过几秒,可孙尧的心却平静不下来了,他甚至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节奏强劲带着紊乱的呼吸。
双手下意识就要拧开瓶盖,才想起这水是那女人喝过的……心头莫名一阵恼火,抬手将水丢进顾清前座后背的置物袋,把脸扭向窗外。
顾清并不见好就收,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理旁边的男人,声音很大的跟前排的男人要烟抽。
当观音把烟递给顾清的时候,大明已经拉了手刹,到了,一个简易的服务区,里面有零星的几辆摩托和小汽车、皮卡,还有一辆车前围着两个人,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在修车。
顾清瞥一眼窗外,视线就被另一边的世界吸引,一条三岔路口的交汇处延伸出一片空旷的草原,尽头是绵远的山谷通向的群山,三条支脉此起彼伏,做了天然的背景,山脚下是满地盛开的花甸。
顾清抬头,天青色的视线里一群雪白的大雁振翅飞翔,她忽然就想到了那句诗,“三山半落青天外”。只是面前的一大片“白鹭洲”并没有水的侵扰,反而是疯长的野草野花,生命一样旺盛的狂热势态。
此时春回大地,树木成林,山花绽现,绿野一片生机盎然,“果然是风景好”,顾清忍不住对观音和大明道。
大明难得听到顾清的赞扬,扬起了眉梢,看见孙尧依旧立在车子边没有上前来的架势,指着不远处的一幢小木房子对顾清道:“去吧,七分钟不回来,我们就不管你了。”
顾清听的出来的大明的玩笑话,斜他们一眼,眼角也带上一抹笑笑:“为什么不是八分钟。”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那栋小木屋而去,留下两个男人在风里笑。
观音回头看一下面无表情的孙尧,他的头发被风吹的扑棱扑棱着起伏,观音看了好久一会儿,回过头对着大明:“啧啧,这一回怕是有人要载了。”后者也回头看一眼,然后咧着嘴笑。
风似乎更凛冽了,巡着三个方向而来,向交汇的山谷里涌灌,三面的山峰挡了它们的去路,无路可走,铩羽而归的倒灌出谷口,声势浩大。
满地起伏的野花野草被推搡着摇摆起舞,你来我往,像一个个被抽走灵魂的孤魂野鬼,浪荡在天地之间,无边无际的同类,一起拥着风沦落。
孙尧看着那女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隐匿在原木色小木屋后边,风在他背后推着他,仿佛把他的心都快要推出去了。
刚刚那女人的一点一滴似乎还在周身蔓延,那股子没头没尾的燥热,仿佛已经沿着他的七经八脉游走到身体的各个角落,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浑身不自在。
孙尧站在原地,用力捋一把额头招摇的碎发,额头瞬间被风刮的凉飕飕的,他转身迎着风,清凉的空气霎时涌入他的肺腑,受用又刺激,脑仁儿似乎也清醒了些。
忽然,他的后背被人猛拍一下,他回过头,那人却顺着他移动的轨迹变换位置。他干脆转过身,风瞬间又被挡在了身后。
“孙尧!真的是你啊!真是太巧了,这个世界还是那么小,我们在这里都能遇着……”。
孙尧看着面前笑的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的女人,脑海里面将浏览的信息和存储数据快速检索一番,这个人绝不是泛泛之交,可是是谁,他又不能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