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铁匠一家被安排在主宅第三进院落的东厢房住下,他的儿媳妇被安排在伙房,做些厨房杂货、端茶倒水的眼头活。
在专用工坊还没有建好之前,西厢房作为临时工坊,有些活计是需要保密的,因此在院里又拉了一道墙,只留一个铁门进出,平日里规定只有梁家三个铁匠和朱纯良可以随意出入,其他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种待遇令全庄人都吃惊了,甚至嫉妒,就连苏管家一家、同时朱姓的朱有能、朱常贵等亲信都没有资格与主家住在一个院子里!
然而一家来历不明的铁匠却受到如此重视,按地位工匠连普通农民都不如,这铁匠有什么泼天的拿手本事?
西厢房内,朱纯良正在给梁铁和他两个儿子,梁千金、梁千钢做简单培训。
“梁师傅,这东厢一排房以后就是你的工房了,除了你们带来的一整套打铁工具之外,还未你们配备了新工具,这是卡尺,这是手动打钉机……”
朱纯良介绍完几样新工具,又拿出一张图纸,解说道:“这是手动简易机床的图纸,这种机场可以实现钻孔、打磨、切割等精细工作,即可省工省时,又能大幅度提升精确度,降低废品率……”
梁铁匠虽不识字,但是凭借几十年的工匠经验,一眼便看出其中的精妙,他的两个儿子梁千金、梁千钢也凑过来好奇观看,点头称奇。
还未等三个人消化掉这些新东西,朱纯良又从一个木箱里取出一把反恐军用狙击弩,放在案板上,那散发出幽冷的肃杀之气,立刻便有些震慑心神。
“精钢神臂弩!”
这是梁铁匠、梁千金和梁千钢三人对这把狙击弩的叫法,三人全都狠狠吸了一口凉气,张大了嘴巴,虽然他们不是军士,但是这材质、这造型的弓弩,一眼便窥出这绝对是一件恐怖的大杀器!
由于古代特殊钢材冶炼技术落后,弹性和硬度不足,因此弓弩都是用桑木、竹片等符合材料制造而成,用钢片制作的弩,在这个时代完全不可能!这也就是梁铁匠父子为何如此震惊的原因了!
梁铁匠亲自操作了一下钢弩,试了一下弩片的拉力,然后就骇然说道:“我大明制造的弩威力不如宋弩,射程不如弓箭,加之我朝火器兴起,弩便不再朝廷禁止之列!但是这种精钢神臂弩,若是流传出去,必然会被朝廷收缴,列为禁止民间私藏持有的武器……”
“这些不是你担心之事!”
朱纯良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配套的工具,开始拆解狙击弩,然后按照部件编号,分解绘制成图纸。
“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按照图纸和实物,仿造这把钢弩!注意,这是绝密,无论仿制成功与否,绝不可泄漏出去!”朱纯良神色严肃说道。
至于材料,朱纯良已经给他们备好了一堆高碳弹簧钢,后世这种高科技特殊冶炼的钢材虽然比不上MP9狙击弩专用的弩片材质,但是性能足够了。
“主家放心,老汉与犬子会全力以赴打造出最好的钢弩!而且严守秘密,不敢泄漏一丝半毫!”梁铁匠神色拘谨,语气坚定地说。
“这项工程完成之后,会有更重要、更复杂的工程要你们做!完成后,会有大笔真金白银的奖励!”
梁家父子精神一振,就开始工作,先从简易手动机床开始,毕竟工善其事,必先利器,磨刀不误砍柴工。
朱纯良从工坊内走出的时候,特别吩咐梁铁匠将门从里面锁住,未经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
城内囤积的粮食陆续运到庄内,手里有了粮食,朱纯良就可以大刀阔斧地干许多事情,比如发动灾民,修建护田大堤,这是他酝酿良久的。
朱纯良吩咐下去,让苏管家叫上十几个青壮,用牛车拉上一些粮食,跟随自己去灾民聚集区走一遭。吴镇立刻牵来黄骠马,一手按着腰间的戚家刀,一手牵着缰绳,护卫朱纯良走在前面。
苏管家骑着一头壮实的毛驴跟在后面,路过那道洪水决口之处,望着被冲击的千沟万壑,满目疮痍的良田,不由的摇头说道:“主家,这一道决口毁田无数,就连周围的大片良田随时都有洪涝倾覆之危!这一片农户都纷纷抛售贱卖田产,生怕一场秋雨下来,水淹田毁,鸡飞蛋打,一根毛都捞不到,现在一亩上等水田的价格贱到五六两银子血价……”
“别人卖,那咱们就买!你这几日留意一些,有多少买多少!”朱纯良说道。
苏管家一愣,吃惊之余欲言又止,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东家看似一个单纯少年,但是做事素来不按世俗常理出牌,给他一种雾里看花的神秘感觉。
官府不准难民滞留城内,全部驱逐到嘉陵江大堤上,远远望去到处都是低矮的草棚和简陋木板房,横七竖八,黑压压绵延数里。说是草房木屋,实际上就是几块土坯石块垒起四个墩子,上头用树枝挑起一片茅草和破木板,四面透风,上面漏雨,若是一阵稍大的野风刮过,整个屋顶就会直接被掀翻吹走。
朱纯良走上大堤,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泥泞水坑,随地便溺的粪便,与满地泥泞混在一起,一个难闻气味扑面而来,蚊蝇乱飞。老幼男女的灾民全都面有菜色,神情呆滞,瞳孔凹陷,身体浮肿,衣衫全是厚厚的污垢,分不出颜色,泛着隆重的馊味,有的随地躺在棚内的草铺上,生死不知,有的靠在大堤的柳树上,神情麻木地望着滚滚江水。朱纯良择着干爽的地方落脚,一路走来,不时有悲惨哭声络绎不绝,不用看就是有人饿死,家人们只能用最凄惨悲痛的哭声作为最后的葬礼……
朱纯良开始听着这哭声渗人,心生悲戚,但是听得多了,居然有些麻木了。一棵数人合抱之粗的巨柳下,摆着几口布粥的大铁锅,上面已经锈迹斑斑,满是污水,显然数日没有开灶了。
“灾民如水深火热,凄惨如此,官府就坐视不管吗?”身后的苏管家动容,有些愤然说道。
一个背靠柳树的晒太阳老农,半死不活的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道:“先前官府施粥,还能一日一施,后来变成两日一布施,再后来数日一施,而且一碗粥端在手里,能照出人影,见不到米粒,一个月之后,就再也不见人来布施……”
“赈灾历来如此,水过地皮湿,朝廷拨下一石粮,大官贪半石,小官贪三斗,小吏分五升,白役捞一手,到了百姓这里,只剩下黄雀的舌头,不够吃一口!”苏管家叹气说道,也是见惯不惊。
朱纯良吩咐庄上的青壮民夫,打开粮带,刷锅下米熬粥,准备让灾民先吃一顿饱饭。
“都他妈腿脚麻利些,快点走!上了船,爷给你们好吃好喝,大碗干饭,大块红烧肉……”
“还他妈的哭哭啼啼,你爹妈都把你们买了!你们就等于一步登上呢天,一跤栽进福窝里,日后都是进高门大户,出入官家老爷的府邸的,人家的荣华富贵,从指头缝里撒一点出来,就够你们受用一辈子的……”
只见不远处一队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女全都绑住双手,牵牲口一般被一根长长的绳子拽住,往江边一条大船上拉去,都是哭爹喊娘,悲声震天。身后更是一队彪形大汉跟着,领头的手里拿着一根皮鞭,看哪个不顺眼或是走的慢了,就是啪嗒一鞭子,抽的人皮开肉绽!
“这是怎么回事?”朱纯良皱眉问道。
“灾荒之年,陷入绝境之家,最是凄惨,不得已卖儿鬻女,苟且活命!”苏管家叹气说道,“每逢这般情形,人祸便愈演愈烈,各地人贩子、老鸨、船帮、脚行等,都会趁火打劫,他们捡精择肥,以极低的价格逼迫陷入绝路的灾民,签订卖身契约,贩卖人口牟取暴利!”
“男的卖到船帮、脚行、矿山敢苦力,直到生命榨干,终身不见天日,女的卖到青楼妓馆,做那皮肉生意,也是一辈子翻不了身,若是运气好的,卖到富贵人家,做下人杂役,反倒是老天开了眼……”
苏管家说的风轻云淡,显然对此等人间惨剧司空见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