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政从苏州回来后一直没有露面。他不来翰林院点卯,朝会也不参加,更别说来我府上一叙。我纳闷不解,去问麻谷生他们于苏州的经历,他只道程敏政自到了苏州,每日被那些吴中名士邀约去赏花弄月、饮酒对诗,不是游山玩水,就是筵宴宿醉。麻谷生粗笨,又是个下人,在程敏政身边自是不敢多言。我去了几趟程府,亦是不知所踪。
一晃半月有余,我四下寻他不着,实有些担心了,不知他到底发生了何事,如何就避我不见?情急之下,只能再问麻谷生。那胖子见我认真起来,便有些言辞闪烁,我见他支支吾吾,厉声道:“你们在苏州到底见了何人?做了何事,都给我仔仔细细回忆起来,不可有半点假话。”
那胖子吓得一抖,直嚷:“大少爷,大少爷息怒,息怒,俺,俺这……。”
“你若再不吐实话,要出人命了啊!”我故意拿狠话吓他,谁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大少爷,俺错了,俺错了。俺原没想到那姑苏城竟是个人间仙境,景美人美,一片繁华。俺是个粗人,不懂欣赏,只晓那如意赌坊是个刺激的好玩处。谁知中了他们的局,越赌越大,越大越输,十两银子早就输光了,连本带利还欠了他们五十两。程相公知道后亦将我好一顿骂,但还是送了银子来还了赌债。俺自到了苏州,连在赌坊泡了半月有余,与程相公见面也极少,横竖是不知他的来往。若不是他要回北京,来赌坊找俺,俺现在还不一定回得来呢。“
我一听这话,气上心头:“好你个麻胖子,如何现在才说出实情?还想隐瞒到何时?我本想你出生穷困,必是朴实之人,没想到你也学那贪婪无艺之徒干些吆五喝六的勾当。你可知这世上唯赌博最害人,古往今来,管你那家财万贯,到头来必是输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你若不知悔改,还要往哪火坑里跳,便趁早离开,切勿害了自己,还连累我!”
麻谷生跪在地上直磕头:“大少爷,俺知错了,俺以后再也不赌了。您原谅俺吧,俺好不容易才在京城能安顿下来,俺再也不敢啦。”
我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自是问不出程敏政在苏州的事情了,便叫他下去,以后好生呆在家中干些粗重杂活、赶车驾马、喂养家犬,平日里多陪麻氏闲叙,不可再生事端。
不知不觉,转眼便到了立冬。这日正是李盈生日,上午拜过祠堂,吃了家宴,午休过后,我正在书房教她写字,李四进来道程敏政来了。我一惊,又一喜,再又有些恼。定了定神,平复一些,便让李四带盈儿出去,请程敏政进来。
“东阳,你可好?”他进门后,连忙至我身边坐下。
“我好与不好,与你何干?我只当你死了,没了,亦或化作一阵青烟消散,我心里便再无你这个人了。”我竟哽咽住,眼圈泛红,将脸转向另一边。
“你看你,我不过是问声好,怎还生出这无名之气?好歹我是没死成,不然你还向谁恼去?”
“莫要拿那乖话哄我。我且问你,你我于端午一别,如今已是立冬,你回京数月,为何偏躲着我不见?可知我去你府上多少次,不是不在就是未归。若真有事缠身不得空来,自可托人书信传达,也好让我放心些。如何就没声没影撇下我大半年?如今德熙去了,幼子待哺,我早已是心乱如麻,却还要为你再添上几分愁绪。今儿算你来了,若不解释清楚,莫想踏出这房门半步。“我说着健步过去将房门关上,直望着他。
“还消你说?我自是来跟你解释的。你不知我在苏州的经历竟是比说书的故事还精彩,且听我与你慢慢道来。”
那日程敏政与麻谷生一路到了苏州,近晌午时分进了城,正在找客栈投宿,忽见前面一家酒楼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程敏政让麻谷生快步驾车前去。行至酒楼门口,下了车,二人跺进大堂,见一众人等皆围在帐台边,朝一面小木板上看,并指指画画,议论纷纷。程敏政好奇,便挤上去一看究竟。只见木板上写着一道怪题:我问开店李三公,众客皆来至店中。一房七客多七客,一房九客一房空。多少房间多少客?程敏政心下一算便有了答案,笑着喊道:“小二拿碳笔来。”抬手在题目下写道:八房三十单六客。众人一看程敏政立就而答,皆乎厉害。小二一看题目已破,连忙喊掌柜的来。掌柜李三公向程敏政行礼道:
“先生聪慧,观题之间便知答案,小的叹服。”
“此题尚易,小菜一碟耳。只是不知贵店为何会将算题挂于帐台之上,莫不是算对了才可住你们家的店,算不出来便要扫地出门么?”
“哎呀,岂敢岂敢。实不相瞒,这题原不是小的所挂,因前日来了一位徽州府休宁县的商客,是他将题目挂于帐台之上。此人怪异,手里总是拿着一个算盘,不停玩于鼓掌之间,且口中常叨念一些数字,是个十足的‘算术先生’。”
“竟有此人?敢问其名讳?”
“好像姓程,哦,对了,叫程大位。”
“哈哈,原来是他!”
麻谷生见程敏政大笑,问道:“程相公,莫不是熟人?”
“我当是谁如此无聊,好端端地把算题挂于客栈,若说是他,倒也不奇了。那位程先生还住在这儿吗?”
“在呢,就在天字一号房。”
“极好。麻胖子,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你速速整理了行李,回房稍适休息。我去拜会那位‘算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