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很粗糙,满是龟裂,可又是那么的温暖。
——题记
作为一个学生,而且还是个家离学校很远的跑校生,每天四次的挤公交就成了我的必修课。挤公交之技术,精髓在三字,“快、准、狠。”
公交车入站,当自己距站点还有一段距离时,当冲;入站的公交多时,当准确定位自己所要乘坐的那辆车;至于最后一个“狠”字,就尽在无言中了。
“车上的乘客请往里走…”
“诶!你踩我脚了!”“真是,挤什么挤!”“别推别推,这儿有个老人呢……”
已入冬季,寒风萧瑟中,人们在公交车前门拥挤着,推着。
人都挤了上去,公交车门关闭,车就要开。
我停在公交车后车厢的车门处,一只手紧紧握着铁杆上裹着一层黑塑料的部分,免得因车突然行驶或者停下而站不稳。
不得不说,公交车上的设施十分人性化,这供人扶靠的铁杆要是没有一米长短的黑塑料裹着,指不定有多凉。
“等一下!等一下啊!”
听到有人喊,我目光投出车窗,只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在跑着,那臃肿的衣服使她跑起来很是别扭,她一手提着一个大袋子,另一只胳膊随着步子一前一后地挥着。
公交车又停下,待她挤了上来,重新启动。
“喂?儿啊,你搁哪儿嘞?俺啊,俺在车上嘞……”
她在车头,我在车尾,整个车厢都能听见她那操着方言的口音,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很突兀。
“啥?你说啥?俺再坐三站就得下车?”
她不再说话,像是挂了电话。
车厢又恢复安静,偶尔听见塑料袋子被挤压的零碎声,没过多久,她就站在了我的旁边,袋子里的气味缓缓散了出来。
是腊肉,就像我奶奶每年从家乡带过来的腊肉一样。
很浓郁的香徘徊在我周围。
每年冬天,我就这么一个盼头。
“乖孙女诶,奶奶给你带好吃的来喽——”
奶奶每次来市里,总会说这么一句话,拖着长长的调子,就像车上这中年妇女打电话的声音一样,听着无端叫人觉得很舒服。
父母工作忙,我上学忙,于是奶奶每次都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大概也是像这个中年妇女一样,赶公交,挤公交吧,她不识字,我竟突然想不到她究竟是怎么来,怎么走的。
由于人多,能用来倚靠和手扶的地方已经没了,那妇女什么也没扶,就那么紧紧把袋子抱在胸前。
车又到了一站,缓缓停下,我握着杆,稳稳地站着,那抱着袋子的妇女却随着车停而趔趄了几步。
三两人下了车,那铁杆上便空出了位置,可没人再把手放上去,因为那位置是没有裹塑料的,很凉很凉。
车又开了,那妇女又趔趄了几步,身子跟着晃了晃,可她的手始终没有去扶那杆。
那杆很凉,我想她也知道。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我将手从塑料处挪到了铁处,一股冰凉使我的手颤了颤,但我依旧紧紧握着。我转头示意那妇人去扶着我刚刚扶着的地方,她只笑了笑,显得很腼腆,她一手从袋子上放了下来,将我扶在铁杆处的手放回了原位,又把手放在了她胸前装着一包腊肉的袋子上,继续紧紧抱着。
她的手很粗糙,满是龟裂,可又那么温暖,停留在我手上的温度一直到她下了车,还在。
把手挪开的原因,我至今没想明白,或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或是被一位母亲对儿女的牵挂感动;或是被那袋腊肉迷了魂。
她把我的手放回去的原因,我也不甚明白。
再后来,奶奶又来市里,“乖孙女诶,奶奶给你带好吃的来喽——”
依旧是那熟悉的长调。
只不过,门口的大包小包都在悄悄跟我说,奶奶这次来了,就不会走了。如今她的记性一天不如一天,父母不放心奶奶一个人在家乡,便将她接来与我们同住。
父母工作,早出晚归,我上学,中午还能回家吃趟饭,于是家里就只留奶奶一人。
每次中午我回家,都不用等我敲门,她就已经开了门,她朝着我笑着,脸上的皱纹像春风吹过的湖面,让人心生暖意。
她牵起我的手,直往里走。
“奶奶,我不在的时候您都干什么呢?”
“干啥?搬着板凳坐在阳台等你回家哩,一坐半天就过去喽——”
从来都不哭的我突然泪目。
她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那么粗糙,又是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