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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张家窨子,麻家窨子(2)

印蕙娇手里拿着字条,恨不得将它撕个粉碎。转念间,她住了手,将它叠起,揣放到怀中。“麻家窨子”四个字,道出了这幢窨子屋最深层的隐秘。自嫁到张家第一天起,她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如今,她最担心也最害怕的事情,终于以这种方式发生了。揣在怀中的字条,如同一把尖刀,扎在她的心头。这件事,她既不能向当事的婆婆诉说,也不可对无辜的丈夫明言,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她回身窨子屋。小丫头石榴还呆呆地站立在那里。

“少奶奶,字条上写的哪样?”石榴怯生生地问。

印蕙娇说:“女儿家,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

石榴身子一躬,便转身要走。

“慢着!”印蕙娇郑重其事地交待:“大门口的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讲。”

“是!”

“对少老板不要讲。太太回来,也不要对她讲。”

“是!”

印蕙娇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她急需寻找到一个地方,寻找到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叫喊几声。这个地方就是她的娘家,这个人就是她的母亲。只有在娘家,对着母亲,她才可以哭闹,可以喊叫,可以埋怨,可以撒娇,甚至可以放泼。揣在怀里的字条,就是向母亲发泄的由头。

印蕙娇回到了娘屋。一进门,她发现父亲已经从哥哥那里回转,正在和母亲一道吃早饭。她气呼呼地往凳板上一坐,把脸扭过了一边。

“蕙儿,你这是怎么啦?爹爹老远地回来了,也不兴叫一声,还做起这个样子。”母亲嗔怪地说。

印蕙娇没有回应母亲,而是“哇”地一声,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父亲说话了:“怎么啦?出了哪样事情?受了哪样委屈?跟爹娘说呀!”

印蕙娇同样没有回应父亲。她回过头来,从怀里掏出那张字条,往饭桌上一放,说了声:“看吧!这是你们给女儿嫁的好人家!”

印秀才打开折着的字条,看着上面的字,顿时就皱起了眉头,愣在了那里。

吉秀华不识字,连忙问道:“快告诉我,上面写的哪样?”

“麻家窨子。”印秀才迟疑了一会,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四个字。

“清早,字条就贴在了大门上,还围了一大堆人在那里,边看边起哄。”女儿含着眼泪说。

父亲和母亲立刻意识到,这张字条和功果簿的归不拢,都是同一码事。都是借姓麻的雕匠回浦阳做由头,在散布流言,挑起事端,给亲家母难看。这个人是谁?俩公婆心里是有数的。

吉秀华气极了,破口大骂:“是哪个绝子灭孙的,做出这种缺德事!”

“这浦阳镇上能干得出这种缺德事的,还能有哪个?”印秀才的话,显然是有所指的。接着,他担心地问道:“钰龙呢?他看见了这张条子吗?”

“他还没起床,不晓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已经扎咐了下去,瞒着他,不让他晓得。”印蕙娇说着,哭得更伤心了。

“这就对了。”父亲赞赏女儿的做法。这件事让女儿作难了。他试图安抚女儿,却又找不到恰当的话语,只是说:“全都是无中生有,莫理他就是了。”

“爹爹,人家写的这张条子,不全是无中生有吧!”印蕙娇本来就一肚子的气,父亲却还这样糊弄她。她顾不得许多,说出了冲撞父亲的话。

听女儿说这样的话,父亲问女儿:“依你这样说,这张字条写得对啰!”

“对不对,爹爹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女儿泪流不止,冲着父亲反问。

“蕙儿,你太不懂事了,怎么这样跟爹爹说话!”吉秀华连忙制止。

“好了!你也不要为难女儿了。都是爹爹的错,都是爹爹委屈了女儿。”印秀才显出一脸的尴尬。他这样在女儿面前认错,是破天荒第一次。

蕙娇从小受到礼教的熏陶,是个有孝心的女子,父亲一认错,她心软了。本来想回到娘屋,痛痛快地发泄一通。当她见到父亲作难的样子,还向女儿低头认错时,便对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了。嫁到张家窨子,是既成的事实,木已成舟,无法改变。她即便就是“野种”的婆娘,也不可能再有别的选择,跑到娘屋来埋怨父母也于事无补。她停止了哭泣。

过了好久,女儿才又对母亲说:“娘!女儿认命,不怪爹爹……”

母亲却不依不饶,咄咄逼人地说:“不怪他,怪哪个?那伢儿的根底,我们又不是不清楚。他倒好,几本破书,就被鬼迷了心窍,一口气就应承了下来,把你嫁一个‘野种’。”

没想蕙娇不认同母亲的活,没好气地说:“娘,你不能这样说钰龙!蕙儿认定钰龙是好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古往今来的道理。倘若钰龙真的是‘野种’,那也不是他作的孽,不能责怪他,蕙儿要一生一世跟他过,决不后悔!”

女儿说出这样的话,虽属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就在俩公婆面面相觑之时,女儿拿过桌上放着的那张字条撕了个粉碎。

“妹崽呀!你早这样想,又何必到娘屋来,冲着爹娘发这么大的火啰!”母亲喃喃地说。

“见爹爹遭孽的样子,蕙儿的火气没有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还有哪样讲的呢?”女儿留下这句话,一扭头便冲出了门。

百感交集的印秀才,含泪望着女儿的背影。突然,他想起还有事情向女儿交待:“蕙儿回来!”

女儿停止了脚步,转身回到屋里。

“爹还有事告诉你。”父亲说:“这次回来的途中,爹去了‘顺庆’镇江的庄上,见到了你的三娘,她托我──”

父亲还没把话说完,女儿便接上了腔:“前回运去的两船桐油,三娘还一直没把货款打过来。她托你带回银票,实在是太好了。生意上的开销太大,银钱周转不过来,钰龙正在犯愁哩!”

女儿盼望银票心切,刚才的烦心的事,顷刻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爹没带回镇江的银票。”母亲说。

“哪样?没带回银票?!”女儿感到诧异。

“是的。”父亲说:“你三娘让我带口信给屋里,说是洋人的货款一时还打不过来,只要货款到账她会立马汇回来。她还说,有一笔同日本人做的生意,是你公公在世时签的合约,数目不小,麻阳船要用四船装。如今合约期限到了,要屋里赶紧把货发过去。她特意叮嘱,那是个大老板,日后还要同人家做生意,千万误不得事。”

女儿不做声了。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打从她进到张家以后,就听说洋人做生意最讲信用,从不拖欠货款。先前的货款还没有打过来,这又要再把新货运过去,“顺庆”可从来没这样做生意啊!

“三娘要货的事,我回去跟钰龙说,生意上的事都由他作主。”女儿说。

母亲说:“赶紧把三娘要的货打过去吧!莫把同洋人的生意耽误了。你三娘单身寡妇,带着四个儿女,既要支撑门户,又要打点生意,也真难为她了。”

父亲说:“这是你们油号的事,回去同钰龙商量着办。”

蕙娇本是为着那张悖时的字条,想到娘屋来撒撒闷气,气没撒成,却遇着这一档子叫人作难的事。蕙娇是个灵泛得眉毛都空了心的妇人,一眼就看出这里面暗藏着玄机。三娘和浦阳镇上的张家,是不可能进行长期合作的。这四船桐油运出去,很有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出得娘屋,蕙娇一路走来脑子不放空。她掂量着,权衡着,试图寻找一个万全之策,来处置眼前的难题。这时候,不知怎的,那字条上的“麻家窨子”四个字,竟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闪现。严酷的现实告诉她:公公和玉凤过世之后,张家嫡亲的血脉不是在浦阳而是在镇江。她的丈夫和张家并无血缘,倘若是有朝一日,镇江的三娘得知了这一底细,不晓得会闹腾成怎样的场伙。三娘的秉性蕙娇是了解的,她始终不把自己当成的第三房,不甘心委身于老屋的元配之下。这一次,她是出于万不得已,才放下架子,破例和老屋里的人打起了交道。若是拒绝这四船桐油的货发过去,将可视为不把她这个三娘放在眼里。公公的尸骨未寒,就置他生前签下的合约于不顾,干出这样的生分事来,于情于理,都是站不住脚的。三娘凭她倔傲的性情,很可能会找回老屋来兴师问罪。一旦三娘回到浦阳,张家的对头们使出的手段,比起出那张字条来,就肯定还要狠毒千倍。到那时,事情就无法收拾了。把货发过去,有两种可能性:若是有货款打回来,‘顺庆’的生意,一头浦阳,一头镇江,继续往下做;若是运去的桐油打了水漂,没得货款进账,三娘从此销声匿迹,浦阳、镇江从此两不相干。前者的可能性小,后者的可能性大。前后六船桐油的货款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两个弟弟回浦阳分家产,张家窨子总资产的三分之二,肯定比这点货款还要多许多。舍去六船桐油,求得柴开斧头脱,应该说还是划算的买卖。若是这样,丈夫便可以稳坐钓鱼台,成为这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了。

印蕙娇走在回家的岩板路上。她心想,要把四船桐油的货发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蒙在鼓里的丈夫,不知此事的厉害关系,是肯定会拒绝发货的。她既不能把事情挑明,又要让丈夫接受她的意见,少不了要费一番口舌。她回到屋里时,丈夫和伯儿正在吃饭。

“爹爹从天津回来了,我到娘屋打了个转身。”婆娘向丈夫通报。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老人家回来了,我也该去看望。一路辛苦,老人家的身体怎么样?”丈夫关切地问。

“还好。”蕙娇回答。接着,她告诉丈夫:“爹爹带回了三娘的口信。”

“怎么?是口信,不是银票?!”钰龙说:“两船货发去了这么久,三娘怎么还不把货款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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