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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沅水,谜一样的河流(3)

左手边的弟兄说:“我们就是顺庆油号老板张复礼的双胞胎儿子,我叫张玉麒,这是我弟弟,叫张玉麟。”

“啊!我是听人说过,张老板在外面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二位。他老人家已经过世多年了。”张钰龙说。

张玉麟说:“是啊!父亲是在青浪滩上为了救我们的姐姐遇的难。前天,船从青浪滩经过时,我们兄弟二人都哭了。”

张玉麒说:“我在浦阳老家还有一个哥哥,我们都是‘玉’字辈。他命里五行缺金,取名字时,在玉字边加了金旁,叫做张钰龙,想必你也是认得的。”

“认得!认得!”张钰龙连连说。真没想到,老爹连这样的细节,也告诉了这两个弟弟。

“哎呀!说了半天,还没问大哥你贵姓?”问话的是张玉麟。

“免贵,姓麻。”张钰龙脱口而出。他第一次人前承认自己姓麻,而且是对张家的嫡亲这样说。他一想,不如就汤下面,把三娘去上海的事情打听个明白。他说:“听说张老板原日安家在镇江。他过世以后,又听说你们一屋人去了上海,是这样的吗?”

“哈哈!”张玉麒笑着说:“麻大哥,你对我们张家的事,真是清楚得很哩!”

张钰龙说:“你们张家是浦阳的大户。张家有什么事情发生,镇上的人很快就会知道的。”

“这也难怪,浦阳是个小地方嘛!”张玉麒接着说:“麻大哥你是浦阳人,张家的许多事情,想必你是清楚的。不瞒你说,母亲是父亲在外面讨的第三房。母亲是个性情孤傲的人,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名份,不甘心在人之下,便拒绝和浦阳老家发生任何往来。可到了父亲过世以后,如果不和老家往来,她带着我们和两个妹妹就没法过日子。这时候,老家发了几船桐油的货到镇江,母亲心想,浦阳的家产,我们兄弟二人应该有一份,就扣下了货款,没汇回浦阳,权当是我们应该分得的那份家产。就这样,母亲带着我们和两个妹妹去了上海,她用这些桐油货款,加上外公给的一笔数目不小的资助,从英国买来机器,在上海开办了一家织布厂。母亲很精明能干,工厂被她打点得非常好,我们四兄妹也就在上海长大成人了……”

听了张玉麒的诉说,张钰龙不由得对三娘肃然起敬。昔日对于三娘的抱怨,由此一扫而尽。他环顾左右,无限感慨地说:“你们的母亲真不容易,她真算得上是个女中豪杰。”

听旁人夸赞母亲,双胞胎黯然神伤,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说:“母亲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她老人家过世了?!什么时候?”张钰龙惊讶地问。

“去年八月初三,已经快一年了。”张玉麒回答。

“真不幸!”张钰龙惋惜地说:“浦阳镇上的人都还不知道。”

“到了上海以后,我们就和浦阳老家的人断了往来。母亲过世,我们也就没有告诉老家。”张玉麒说:“母亲若是在世,她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回来的。母亲过世后,我们兄弟商量,作为张家的子孙,还是应该回来看一看。到张家列祖列宗,特别是父亲的坟前磕一个头,烧一炷香。我们还很想看望大娘和钰龙大哥。父亲长年不在家,屋里都是由大娘打点。大娘很能干,很贤惠。早些年,母亲从不愿提起她,去年母亲病重时,不知怎的,她跟我们讲起了大娘。她说,大娘是个了不起的妇人,值得敬重。说起钰龙大哥,我们兄弟都非常钦佩,他十几岁就开始执掌‘顺庆’。他不惜受苦受罪,为‘顺庆’搞到‘洪油’秘方,使油号得以起死回生。这次回到老家,我们兄弟还要向他讨教哩!”

“哈!他不过是一个湘西山里的生意人,和你们上海码头开厂子的大老板,是没法比的。”张钰龙摇头笑着说。

张玉麟说话了:“麻大哥,你不能这么说。做生意的道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钰龙大哥若是到了上海,他会比我们做得肯定还要好。”

张钰龙被这一对双胞胎兄弟的情意打动。他甚至有点后悔,不该隐瞒自己的身份。难言的苦衷,他又不得不这样做。他只是说:“真难为你们这样有情有义,还记得有个浦阳老家,还记得老家过世的先辈,还记得浦阳镇上有你们的亲人。”

“这都是血缘!”张玉麟一语道破真蒂。他说:“世界上的万物,都可以击碎,都可以砸烂,惟独只有血缘,是永远也割不断的。就比方说,我们兄弟二人和钰龙大哥,身上都是流着父亲张复礼的血,只要一想起他,我们就会觉得格外的亲切,就恨不得立刻能见到他。”

张钰龙最敏感的神经在瞬间被触动,酸甜苦辣一股脑儿涌上了心头。血缘的力量如此巨大,主宰着灵魂,掌控着躯体。因为血缘,双胞胎千里迢迢从上海回到湘西浦阳镇。因为血缘,他却要从生活了四十三年的浦阳镇出走。同样是因为血缘,双胞胎兄弟急着要见张钰龙。他们却并不知道,张钰龙就在他们的眼前。没奈何,张钰龙只得捏了一个白:“不要急,你们到了浦阳镇,自然就会见到他的。

双胞胎并不知道张钰龙的话是在捏白,信以为真。张钰龙捏过白以后,却感到后悔了,真不该对双胞胎捏这样的白!他甚至想告诉双胞胎,和他们坐在一张茶桌上的,就是他们想要见的张钰龙,他们之间并没有血缘。他始终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哈!麻大哥,我们不能只顾说话,喝茶,喝茶!”张玉麒笑着说。

“喝茶!喝茶!”张钰龙说着,问道:“这次二位回到浦阳镇,会在那里久住些日子吧!”

张玉麒说:“住上三五日,了却我们兄弟的心愿,也就可以了。上海那边厂子里的事情忙,得早些赶回去。”

“麻某人今夜和二位贤弟能坐到一张茶桌上,也算的有缘。虽然不是血缘,却也是因缘、机缘。莫道是陌路人萍水相逢,殊不知早就是心有灵犀。麻某人本当尽地主之谊,奉陪二位回到家乡。只是因为遇到些事情,今天才离开的浦阳镇,一时半会,恐怕还回去不了。难以奉陪,实在抱歉。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各坐各的船,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了。躲避了二位贤弟,还要请多多原谅。”张钰龙说了一大通,这回说的全都是大实话。

张钰龙回到麻阳船上,已是半夜三更。他进得官舱,睡在了元子号腾出给他的床铺上,久久难以成眠。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发生,他竟然在“一品香”与回乡的双胞胎兄弟在无意中邂逅。他不敢想象,双胞胎这次回到浦阳镇,会有怎么样的事情发生。镇上的那些搅屎棍,会不会借此机会,利用他的出身,在双胞胎面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如果是那样,对血缘极为看重的双胞胎,会产生怎样的反映,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如果是那样,他自己倒是避免了一场尴尬,却把难堪留给了母亲和婆娘。但愿老天有眼,菩萨保佑,不要发生那样的事情。他脑壳皮一阵发麻,便不敢再往下想了……

第二天一大早,麻阳船起锚。张钰龙起身,坐在床上。他忽然想起,临行之时,母亲曾郑重地交给他一个小木匣,说里面装着她一生中最贵重的物件。张钰龙从包袱里摸出了那个小木匣,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道护身桃符。桃符的一面是阳刻的吞口,另一面是阴刻的“紫微讳”。张钰龙立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盯着桃符看了许久。突然,他想了起来,在常德麻阳街的姨娘家,得见过乖妹也有一道和这一模一样的桃符。他恍然大悟。桃符原本是雕匠人家留下的传家宝,父亲和叔叔,每人一道。他由此而断定,乖妹的生父不是姓马,而是姓麻,就是他的叔叔。姨娘原本就是婶娘;乖妹原本就是堂妹。母亲不但盘养大原本属于麻姓的儿子,还为麻家盘养大了一个侄女……难怪说,这道桃符是她一生中最贵重的物件。

“张老板,在看哪样?”问话的是元子号。

张钰龙回答:“喏!一块护身桃符。”

元子号拿过桃符细看,赞叹道:“雕得真好。”

张钰龙说:“是父亲留下的。”

“真不幸,他在青浪滩遇了难,和他一起走的还有你的妹妹。”元子号对张家的情形了如指掌。可他并不知道,张钰龙所说的父亲,并不是他在青浪滩遇难的那位父亲。

这时,麻阳船已经过了黄草尾,过了河涨洲,前面不远处便是百曳滩。沅水有谚:“船进百曳滩,如进鬼门关”。元子号对张钰龙说了声:“船到百曳滩了,我要去打个招呼。”便躬着身子去了船头。

张钰龙每次乘船,总喜欢在大船飚滩时,到舱口看船把佬与激流险滩搏斗的情景。每到这时候,他就会感到精神振奋。船进百曳滩,只见那元子号接过揽头工手里的抵篙,一声“着力!”便眼明手快地一篙撑去,笔直的抵篙,顷刻时弯成了弓形,大船的船头便稳稳当当绕过了河下的一道岩梁。惊心动魄过后,便是如释重负的心旷神怡!张钰龙立刻联想到了自己,不也正是在绕过一道人生的岩梁吗?

麻阳船过了百曳滩,继续破浪前行。天色放晴了,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平缓江面。航道上,船排如织:有摇着橹、撑着篙的一条条下水船;有挂着帆、拉着纤的一条条上水船;有搭着野鸡棚、扳着招的一联联大木排……张钰龙伫立船头,任河风吹拂着他的面颊。他放眼望去,江流清澈如许,却又无法看透望穿,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沅水,谜一样的河流,在湘西的大山里千回百转,向着远方流去。麻阳船上的张钰龙,正沿着这条谜一样的沅水,去坦然面对谜一样的明天……

2000年6月12日击键第一字

2009年4月28日完成初稿

2013年12月10日二稿

2014年7月12日定稿于怀化

①脚色:湘西方言,意为称得上好汉的人。

②空子:湘西方言,意为不中用的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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