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老爷和夫人,认定都是许小姐的错,如果不是她,儿子也不会这样忤逆,肆意妄为,盛怒之下连婚宴也不参加了,由得小两口玩去。
许小姐醒来,已经是洞房花烛夜后的第二天,急着换装去拜见公婆。
洪玮让她先调养好身子,日后再去也不迟。
许小姐若出身平凡也就听了丈夫的话,偏她出身诗礼簪缨之族,向来最重礼节,当下吩咐丫鬟仆妇梳妆打扮,任洪玮怎么劝也一定要去拜见公婆,到了公婆院门口却吃了闭门羹,公婆说不见便不见。
要命的是,公婆不肯见她,两位小妾却花枝招展从院子里面出来了,一见到许小姐便拜倒在地喊姐姐,自我介绍道是洪玮的小妾,往后自当尽心尽力,侍候他们夫妻二人。
许小姐骂了一句骗子,往后便倒。
洪玮抱她回去,百般解释,许小姐只是不听,请他出去,往小妾那边去。
“都是他们抬回来的小妾,真的不关我事!”
“重要吗?我还不是你们家五千两银子换回来的人?”许小姐道。成亲那日,她晕倒后迷迷糊糊间,也零星听到许家父母的斥骂,什么五千两银子换回来一个祖宗等等。
洪玮唰的变了脸色。
许小姐缠绵病榻多年,许家早预定了她少年夭折,不能归葬祖坟的,许相爷门生罗运生来提亲时,许家都认为许小姐总算有了归宿,不知多欢喜,谁知横着杀出一个商贾少爷洪玮。洪玮使了手段,又花了大价钱,最终才抱得美人归。
本应是大团圆结局的,谁知父母这头又闹出个大头佛,自己两边不是人。
许小姐在他心头乃是天仙是菩萨,怎会舍弃?但母亲那头闹得更厉害,见洪玮不肯挨近小妾,竟然闹起绝食来,在床上躺了两天不吃不喝,后来爬起来,跑到许小姐跟前,跪倒在地,一边哭一边要她放过自己儿子,千万要替许家留个后。
许小姐挣扎病体起来搀扶婆婆,但洪夫人哪里肯起来,披头散发,跪倒在地只是磕头,口口声声只求许小姐可怜可怜。
许小姐也只能跪倒在地,求她起来,道自知身子孱弱,又怎会拦阻洪玮亲近小妾?
一场闹剧,以洪夫人胜利告终,洪玮走进了其中一个小妾的房间。
许小姐本来病弱,强撑了几日,终于缠绵不起,连话也不怎么说了。
她灰暗的一生里,洪玮本是难得的亮光,她以为上天垂怜自己终遇良人,哪怕是死了也用不着做个孤魂野鬼,谁知那不过是一抹反射的虚光,晃一晃,便没了。
心灰意冷之下,她连药也不肯吃了,只求速死。
洪玮苦苦相劝,她哪里听得进去。
洪玮伤心恼火时,口不择言,道:“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许小姐自小生病,本来就敏感多心,听他这么一说,拉过被子蒙住脸,从此一言不发,任洪玮怎么道歉怎么劝慰都无济于事。
陪嫁丫鬟仆妇也纷纷劝解,但许小姐一心认定了洪玮蒙骗自己,根本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许小姐病重,真的连说话的气力都难以提起,大夫道她已经时日无多。
洪玮在许小姐面前嚎啕大哭,问自己娶她,是不是真的错了,如果当初不去求亲,她是不是还可以多活一段日子。
许小姐此时才知晓,洪玮是真心对待自己的,可惜已经迟了。
洪玮问她还有什么心愿要完成,她提出要再见潭小灯一面,因为都说美人灯最灵验,她有一个愿望需要对美人灯说。
洪玮疯了似的去秀城找吴德广,谁知吴德广正为自己的新花灯洋洋得意,一心要获得洪玮认可,任洪玮怎么说,只想他看新花灯。
等洪玮回家,许小姐已经去世,遗言自己与洪玮并未真正成亲,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走,死后不要葬入许家祖坟,灵牌上不许冠上洪家的姓氏。
“小姐死前,根本不承认是洪家的人,也就是不承认是少爷的妻子。而少爷心里,由始至终只有小姐一人,小姐去后,他疯了似的砸东西,几乎把整个院子都拆了。他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遇上小姐,更不该求娶小姐。”老妇轻声道,声音已经哽咽。
潭小灯心中一动:“你是侍候许小姐的人?她死的时候,你就在跟前?”
老妇抹着泪,点了点头:“多好的一对,本该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偏闹到生死不见。”
“你们小姐没说别的了?”
“没,再没别的了。”老妇慌慌张张站起来,推说去看看洪玮,急急脚往屋子那边去了。
潭小灯握着冷却的茶杯,听着院外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想起含恨而终的许小姐,心头百感交集。正如大娘所说,都是好人,为什么会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
她不能出去,也不能离开。
洪玮铁了心要她陪着许小姐的灵牌,每日必要她到屋内,听他忏悔。
潭小灯忽然发觉,洪玮之所以留下自己,不是因为许小姐,而是因为他自己。他没法给许小姐美好的生活,没法延长她的寿命,没法达成许小姐临终前的愿望,没法见到许小姐最后一面,所以没法原谅他自己。
一句话,自己不过是被牵连的,与他并无深仇大恨。
自己如要脱身,一定要解开他的心结。
他已经沉浸在悔恨中不能自拔,要解开他的心结,还需要更多了解许小姐生前状况,关键在于侍奉许小姐的大娘。
许小姐最后明明已经知晓洪少爷的真心,为何临死前却交代不要葬在洪家祖坟不冠洪家姓氏?
大娘一定有所隐瞒,而此事可能与洪少爷的父母有关。
连续三日,潭小灯都按照洪玮的吩咐行事,在许小姐灵牌前哭得尤其伤心,道洪少爷对她那么好,她不该舍下洪少爷一个人走的。
此话深得洪玮的心,洪玮对她态度顿时大变,甚至交代大娘给潭小灯熬点安神的汤水。
难道自己夜晚翻来翻去睡不着觉给他发现了?夜晚他有窥视自己?潭小灯探索似的凝视着他,他却又开始对着许小姐的灵牌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