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
扶苏接过暗卫递来的信纸，许久不带微笑的脸上终于是升起了一丝喜色。
蒙恬不知所以地看向他，“公子？”
“好消息。”他攥紧了手上的羊皮卷，“父皇说，今年除夕，让我回去咸阳宫过，允许我回府待上一个月。”
蒙恬喜形于色，“恭喜公子，看来皇帝陛下终究还是放不下您的。”
“但也终究不会放过我。”他呼了一口气。
“公子终究还是亲生骨肉，是陛下从小看着长大的。”
说着他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赶紧站起身作揖。
他欣喜道，“公子，刚刚咸阳的府上传来消息了，小小姐很健康，夫人也恢复的很好，子婴世子也长高了不少。”
“嗯。”扶苏点点头，却没有多激动。
“公子您...不开心吗？”蒙恬疑惑道。
“自然是喜。”扶苏回答道。
只是这样的家庭，离很多年前的预设，要差了太多了。
?
一年之前，父皇因为忌惮他的势力，选择了将他派到边关，如若没有圣旨，就不允许他回来。
所幸蒙恬的势力没有被强行拆离他的身边。
郑容华为了他的未来考虑，要求他在离开咸阳之前就成亲，以免断了子嗣——也断了坐在那个最高的位子的机会。
他没有推脱，只是笑着点点头。
他的母妃千挑万选，终于相中了一家姑娘，听说对方是对公子扶苏仰慕已久，虽不是咸阳什么有名的才女，却也温和贤淑，配得上他。
一座深红色的轿子，送了他最爱的人进了宫，然后再也没有机会出来。
也是一座深红色的轿子，要把与他共度余生，相濡以沫，他却毫不了解的人，送到他的身边。
红灯笼，红剪纸，布满了公子府，好不热闹又喜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踏进新房的时候，他已经醉的不行，抬起头只觉得恍若隔世。
姑娘在大红盖头下羞红了脸，他却笑不起来。
“公子，妾身李如。”她轻声道，声音既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也有颤抖的紧张。
他早就听说过，丞相李斯的侄女，年方二八，名唤李如，性格乖巧温顺，很得李斯的疼爱。
原来是想用他的婚事拉拢李斯。
...真的是好主意。
他轻柔地掀起夫人的红盖头，提唇浅笑道，“如儿，从今以后，你我夫妻，同舟共济，望多照料。”
姑娘闻言，又红了脸，倒更像是那个喝醉了酒的人。
扶苏一身酒气，眼神迷离，但剑眉英气，一身红袍，容颜俊朗，仍是好看。
对他而言，所谓夫妻，不过只是一个以爱情的名义，被拴在了一条船上的蚱蜢。可李如年纪尚轻，不能明白。
姑娘家的心事多，情思多，期盼的也多。
可公子扶苏早已无心情爱。
?
“公子，夫人来信时问道，小小姐的名字尚未取好，公子觉得该取什么？”
女儿啊...
扶苏一愣，脑海中想起了一个人的样子，声音柔和道，“就叫...如玉吧。赢如玉。”
蒙恬怔了一下，“...是。”
如玉...
公子还是放不下吧。
“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
?
塞外的夏天仍是冷。
北风刮得刺骨，然后刺进心里头。
扶苏一身月白色衣裳，静静地坐在军帐里，摇曳的火烛随风摆动。
外头还是硝烟未散，乌烟瘴气。
谁曾想，一身书生打扮，手上拿着纸扇的儒雅公子，竟成了一军之帅，执管生杀。
他什么都不敢做错，却还是越走越偏，终于也快走到了尽头。
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之于自己，之于秦国。
?
也不知道哪一件事，能有一天，可以让自己在站在这个位子上的同时由自己随心所欲一次。
之于年少爱情，他能做到断舍离。
之于儒家没落，他能够一言不发。
之于相守一生，他也能笑着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扬起笑容，嘘寒问暖，从私心上，只为了她家族的支持。
都是聪明人的选择。
却都不轻松。
?
——会不会很累啊？
?
没有人再会抬起头，轻声地这样问他。
不是为了骗他，不是为了算计，只是为了，最真实的关切。
?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玉儿...我好累啊...他低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