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叫声,众人听到了一连串巨大的枪响,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二楼的整个客厅里都变得五颜六色,好像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调色板,红色、黄色、青色、灰色被泼得到处都是,而这些人体颜料的提供者——普鲁士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他这个姿势真是再舒服也没有了,在一尘不染的实木地板上四肢肆意展开躺成一个大字,只有脑袋看起来有点不妙。卢莺莺刚刚用枪对准了他的脑袋,里面所有的东西在巨大的爆炸力下冲出,最终变成了色彩缤纷的人体“颜料”。
“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安德鲁向卢莺莺哀嚎道,“天哪,我的圣诞柯塔,这里面全是最贵的帕玛森芝士,昨天刚刚从意大利空运过来,你知道吗?那些意大利人要花上整整两年的时间才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而现在你把它全都弄脏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在桑顿进门之前把柯塔吃完!天哪!天哪!”他拿起自己还没吃完的那小半个圣诞柯塔,尝试着用刀叉把上面的“颜料”刮下来,很快他就发现这完全是在浪费力气,于是他扔掉了用来夹芝士的面包,用刀切下被弄脏的芝士,这才把剩下的全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许亮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马上小声地对卢莺莺和周平催道:“你们俩赶快离开这里,趁现在!”
“你们想去哪里?”安德鲁一边嚼着剩在嘴里的最后一点芝士,一边转过身来大声地问道,“许,我警告过你,你总是让我头疼,我总有一天会要你好看。现在你不仅把我的屋子弄得乱七八糟,还干掉了一个对我来说仍然有用的人。难道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吗?我刚刚正想告诉你,我还要靠普鲁士去找到老布兰登藏大货的仓库,等他没用的时候,我就会把他送到你面前。可是这么一点时间你都不愿意等,所以你今天必须付出代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那帮本来守在楼下的手下纷纷跑了上来,和一直待在二楼的人一起,把三个人团团围住。安德鲁走到许亮面前,冷冷地说道:“不算我,这里一共有十七个我的人,人人都带着枪;而你只有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对打架一窍不通,你们父女俩就算把子弹都打光,也刚刚够走出这栋屋子,而你出了这个大门,至少有几百支枪会在这条街上等着你。所以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许亮皱了一下眉头,迟疑了一秒钟,对于一个真正有勇有谋的男人来说,这一秒钟足够做出正确的决定了。他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那只平日惯用的勃朗宁,用手握住枪口,把枪托递给了安德鲁。
“你真是个聪明人,卢小姐呢?”安德鲁亲自接过许亮的枪,又看了看卢莺莺,她忍不住看了许亮一眼,他对她点了点头,又使了一个严厉的眼神。卢莺莺这才交出了枪。
“两位,我们是老朋友了。虽然你们在我的地盘上做了让我很生气的事情,但我还是愿意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应该感激我,因为处于同样的位置上,我相信你们是不会给我选择的,尤其是卢小姐。好了,长话短说,今天你们三个人只能有两个人走出这栋房子,第三个人要永远留在这里。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真的要——”卢莺莺问道。她的脸色顿时变成青色,那是由于愤怒和慌张的双重刺激,却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因为知错不改而心虚的孩子。
“没错,”安德鲁打断了她,“这是我的地盘,如果我允许你们在这里随便拉屎,以后我在约堡还怎么混?连我手下人也会看不起我的。德利枫丹我可以不要,损失这一大笔钱就损失了,反正约堡多的是金矿,大不了我再找。废话少说,许,现在你告诉我,谁留下?”
“我!”卢莺莺越过许亮,对安德鲁高声急叫道。她的心脏因为激动而跳个不停,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等这一刻很久了。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她居然怀着迫切的期待。她忍不住问自己:难道这就是她期待已久的结局吗?
许亮抓住她的肩膀,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拧到身后。“给我滚一边儿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安德鲁,今天我留下,但是在你动手之前,我要看着我的人平平安安地从这里走出去。另外,把莺莺的枪还给她,再给他俩一辆车,等我在这扇临河的窗口前再也看不到车的影子了,你就可以随意处置我了。”
“你没有资本跟我讲条件,许,不过我答应让你看着他俩离开,至于枪和车,想都不要想。我已经充分见识过卢小姐的暴躁脾气了,我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刚才开枪的是我,现在该留下的也应该是我!”卢莺莺激动地喊道。
“闭嘴!”许亮粗暴地命令道,“现在就离开这个地方,懂吗?快走啊!”
卢莺莺突然被许亮推了一把,摔倒在楼梯前,接着她马上被周平扶起来,拖着转过身子,向一楼的楼梯走过去。就在她的脚正要踏在第一级楼梯上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许亮的声音:“不必回来找我了,以后千万记得去台湾看看你舅舅。”
听到这句话,她站在原地,步子怎么都迈不下去了。
“莺莺?”周平拉着她的手不解地问道。
“卢小姐,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要改变主意了。”安德鲁在她身后说道。
“莺莺,你还等什么?”许亮走过来着急地问道,“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赶快走!”
卢莺莺却像被石化了一样,双脚被钉死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周平使劲拉她,她却伸出手来抓住了许亮的衣领,嘴唇艰难地蠕动着,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来。一双眼睛好像噙着泪水,又好像充满了仇恨,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
“莺莺。。。。。。”许亮握住了她那只紧抓住他的手,伤感地说道,“看来你还在恨我,罢了,我是对不起你,现在我最后一次向你道歉,你快走好不好?”
“你——”卢莺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抓着他不肯放。想说的话明明到了嘴边,却偏偏哽住了。
“卢小姐,看来你也想留下了啰?那正好,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以从此一笔勾销了。”
“安德鲁,明明说好的只留下一个人,你怎么能反悔?再说了,刚刚那一枪是我让莺莺开的,”许亮急忙争辩道,然后又对卢莺莺劝道,“莺莺,你听我说,现在你必须离开,如果你不走,我们俩都会死在这里,那么你苏妈妈是绝对不会原谅我的,你让我到时候到地下见了她该怎么说?我已经对不起你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了,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我的罪过吗?”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从苏雨珊死后,许亮一向都表现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无论是他酒后犯错还是杀人放火,都不见有半点悔意。这是卢莺莺最不能接受的。在她的心目中,她的养父是那么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把她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救命恩人,她说什么都不能接受他变成一个大恶之徒,这也是为什么她事事都要跟他作对,非要让他难受不可!刚刚听到这番肺腑之言,卢莺莺这才真正明白了他的心意,也下定了决心。她松开了紧抓着许亮的那只手,一个箭步冲到了安德鲁面前,用手拍着胸口说道:“我留下,你放他们俩走!”
安德鲁用狐疑不定的眼神看着身材娇小的卢莺莺。面对她一脸决绝的神色,他觉得无法理解。“卢小姐,你把我搞糊涂了。你不是一直都恨你的父亲吗?据我所知,他曾经逾越父亲的本分欺负过你,又杀了你的未婚夫,即使是这样你还要甘心替他去死吗?”
这摆明是在挑拨离间,可是卢莺莺现在脑子很清醒。“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他都是我爸,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我最爱的人!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他的!”
她说完这番话,两行热泪从眼眶流下,怎么也止不住。整个二楼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安德鲁的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很快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笑容又出现在他的嘴边,他狡黠地笑着问道:“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情人啰?”
她愣住了。她还太年轻了,想不到面前这只老狐狸正在耍世上最恶毒的伎俩。许亮一时间也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事情会突然峰回路转,马上就要变得从此不可收拾。
“安德鲁,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来?你要知道我跟莺莺是——”
“许,现在轮不到你发号施令,如果你想要让三个人都活命,就得听我的,”安德鲁用许亮的勃朗宁指着他,脸上挂着最坏的坏蛋都会感到害怕的笑容,又继续向卢莺莺问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如果你说实话,我可以考虑要不要放过这个顶着你父亲名头的情人。”
许亮此刻的恨绝不比当年遭遇爱妻之死少,可是他却浑身动弹不得,他知道老狐狸绝不肯放过眼前的这个彻底击溃他的机会。
“是!”卢莺莺终于大声地答道,而就在这一瞬间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就像这么多年来她的遭遇,全是痛苦而屈辱的苦水。她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瘫倒在地上。
“莺莺——”周平终于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你怎么可以——?”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笑声在这所房子里回荡着,就像一个得意洋洋的恶魔上蹿下跳,发出这阵笑声的是安德鲁。他的天性是如此残忍,无论是谁冒犯了他,都绝对没有办法得到丝毫怜悯。他一边大笑着一边走到许亮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许,我佩服你,你真是有魅力,能够做到一般男人做不到的事情!能让你的养女都对你死心塌地!我没法跟你比,你们都散开,放他们三个走!”接着又发出一阵放肆无忌的大笑声,而他所有的手下也跟着一起狂笑不止。
许亮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点。他的双眼都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钝黑色,就像是深夜里漆黑无比的天空,见不到半点光芒。他一生最痛的伤口被人硬生生踩得血脉迸裂,让他痛彻骨髓,恐怕花上半生的时光都难以愈合,绝不肯善罢甘休。可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他叫来周平搀起地上的卢莺莺,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走下了这所让他受尽屈辱的屋子。
“许,我在这里等着你!”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安德鲁从二楼的窗口高声向许亮喊道。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又是一天的黎明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