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月只觉晴天一声响雷,炸得她魂飞魄散。
她直着嗓子斥道:别瞎认亲戚,他和你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说完转身就走。
时非爸赶紧拦住她,面容恳切:安小姐,纸包不住火,很多事情瞒不住的。
安明月冷笑:那你告我去!
时非妈掏出一张照片递过来:你看,时非小学时的照片,是不是和星仔一模一样?
嗬,“星仔”叫得如此顺口,显然有备而来。
安明月不由地瞟了一眼,那是张彩色的二寸照,小时非一脸严肃,浓浓的眉毛,薄薄的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和星仔一样的神气。
她不由悲从中来:有些东西真的是无处可藏,无法斩断,时非,你到底在哪里儿?我如此信任你,你却把我拖入漩涡后无影无踪,留我一人去面对这一波又一波的不堪,难道我安明月真的错看了你?!
时非爸把她的悲愤全都看到眼里,他浮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孩子,不瞒你说,这几天我们已经想法做了个亲子鉴定,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你这个傻孩子呀,咋连时非都瞒着,一个女人把孩子拉扯大得多不容易啊!
安明月的眼泪潸潸流下,脸颊是滚烫的,眼泪却冰凉,她的心彻底绝望了,随后却有一种奇妙的平静,仿佛终于等到楼上的另一只鞋子落地。
兵剑相刃的这一候避无可避,到底来了,她孤身一人,必须得撑住。
她不说话,转身往咖啡馆走去,时家二老对看一眼,面有喜色,快步跟了上去。
安明月坐定后开门见山:你们想怎样?
时妈妈说:我们没有恶意,只想和孩子见见面,我观察了他好几天,你把他教得真好,又机灵又懂事。
安明月不为所动,继续追问:然后呢?
时妈妈有点尴尬,看了看了时爸爸,他清了一下喉咙说:安小姐,是这样的,我们时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不会坐视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我们想给他更好的成长环境,当然,这个得先征求你的同意。
安明月面无表情:孩子还小,突然出现了这么多陌生的亲人,我怕他一下子接受不了。
时非妈妈赶快说:我们咨询过了,可以帮他约最好的儿童心理医生,一定会平顺过渡的。
安明月一阵头疼,连这个都预备下了?
她说:如果我拒绝呢?
时非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安小姐,你不能这么自私和残忍,星仔并不只需要你一个母亲,他还需要其它的爱。
这话简直戳心,安明月立刻神情黯淡。
她轻声说:我不会和他分开的。
时非爸听这话好像还有松动的余地,立刻和颜悦色起来,他说:放心,所有的事情我们来安排,保管妥帖,你想全职陪他也可以,想开店也行,咱开连锁的,珠宝店,香水店,女人喜欢的那种,你愿意在北京也行,出国也行,我都能安排好。
时非妈不说话,和他爸一起充满希冀地看着她。
安明月扶额,感到一阵无力,她说:问题不在这里,你们家关系太复杂,星仔身份尴尬,我不想他小小年纪承受这个。
时非妈的脸色立刻变了,尖着嗓子说: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进时家的门呗,话我先撂这里,除了这个,别的都可以谈。
翻脸如翻书。
安明月愕然,立刻起身: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时非爸赶快打圆场:安小姐别急,再商量,再商量,时非他离婚真的不容易,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在这里面,唉,我这一时半时也和你说不清楚。
安明月:我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也没想过拿星仔要挟你们得到什么好处,我如果存了这个心,就不会等到现在!
时非爸: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安明月不想再看他俩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唱下去,只觉身心疲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疲倦地说:还是那句话,让时非和我谈,其他人我都不想见。
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毛眼睛上,一片冰凉,像落到她的心里。马上要过年了,有的人家已经挂出了红灯笼,间或还有鞭炮的噼啪声。安明月却只觉得凄凉和惶恐,整个人木木的,行尸走肉一样。
她心里明白:自己努力一砖一瓦砌的那个世界已经开始崩坍变形,永远无法复原了,未来有太多事需要应对,她必须得好好地睡上一觉。
第二天她没有开店,约了美玲去做spa,美玲大惊失色,追问:咋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安明月笑笑,闲闲地选了款丁香味的精油交给按摩师,她说:就是有点累。
美玲往下躺:这就对了,钱是挣不完的,乐得一时是一时。
房间里放着不知名的音乐,低不可闻,婉转缠绵。按摩师的手柔软温厚,随着音乐,以一种缓慢而有韵律的方式在她们身上轻移安抚,美玲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唔唔”声,安明月也觉得松弛下来,整个人有些飘飘然。
美玲突然问:遇到事了吧?连我都不能说?
安明月叹气:时非他爸妈来了,估计后面有大麻烦。
美玲反应很大:干嘛?威胁你,还是开了张大额支票给你?
她嘿嘿一笑:电视剧都这么演的。
安明月:我才不稀罕呢,我只后悔不该蹚这趟浑水,你也知道,星仔就是我的命。
美玲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叫: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星仔不是时非的孩子吗?
安明月偷看了一下按摩师,她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说:我不敢承认就是害怕有这一天,……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曾经自杀过。
她语气平静,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吞了一瓶安眠药,没吞完就被发现了,洗胃洗得及时才捡回一条命,当时我还在心里冷笑:拦得了这次还能拦下次?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整个世界变得明亮起来,我的抑郁症奇迹般地好了,你不知道星仔不光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小太阳,是我活着的意义。
美玲吓坏了,手一松,胸口的浴巾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赶紧抓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为什么要自杀?因为时非那个负心汉?
安明月摇头:和他没有关系,说到底我和他只是露水情缘罢了,是我家的那些烂事,有机会再告诉你。
她声音里有隐藏不住的疲惫和痛苦,能说出这些已是她的极限。
美玲缓缓躺下:这么说时非父母是冲着孙子来的?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自觉就自动代入站队,和安明月同仇敌忾,并肩作战起来。
安明月鼻头微酸:她没看错美玲,俗辣下面有颗热腾腾的心,虽然并不会指靠她什么,但这个时候,有这一句话就够了。
美玲出主意:马上放寒假了,不如把星仔送到冬令营吧,一来咱们没有后顾之忧,二来也免得孩子看到这些乱糟糟的破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安明月顿时觉得美玲难得出了个靠谱的主意,她说干就干,马上联系了一家去三亚的冬令营,为期十天,足够她快刀斩乱麻了。
星仔高兴坏了,好几天都合不拢嘴,又有些奇怪,拉着妈妈问:咱们哪里来的钱啊?又下保证:我一定会考个第一名的,说不完的欢欣雀跃。
安明月微笑,摸摸他乌黑的头发,有点心酸,如果他跟着父亲,这些又算什么呢?但老人都常说:宁跟要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他还这么小,她实在放不了手,说到底是她欠他的,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却无法给他完整的爱。
送走星仔后,安明月感觉天地骤然一宽,一颗心慢慢平静下来,她如往常一样忙碌,却全身戒备,准备水来土淹,兵来将挡。
时非父母断断续续来找过几次,安明月都不理,说急了就一句话:让时非和我谈。
他们看她油盐不浸,孩子也没再出现过,心里开始起急。
时非妈妈脱口而出:时非?时非还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呢!
安明月很惊讶:他怎么了?
时非的爸脸上有点红,期期艾艾地说:这孩子跟着魔了一样,三十来岁的人了,从二楼阳台往下跳......
安明月失声叫道:你们囚禁了他?
又觉得不算意外,能包办婚姻的父母做出这种事也并不奇怪。
时非妈:就是想让他冷静一下,谁知道他?唉,这孩子小时候可听话了,从来都不顶嘴,顺水顺风的,这突然不知道发什么疯!
话里话外地敲打着安明月,她却完全顾不上,只是热切地问:他现在怎么样?
时非爸叹气:放心,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左腿断了,打着石膏,没三个月动不了。
安明月心底一松,又莫名感到欣慰:他并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急急地问:星仔的事他不知道吧?
时非妈:哪敢告诉他?他要知道了还不得爬过来,我们是听黎嘉宁无意中说了一嘴。
说起儿媳妇也是连名带姓的。
时非爸说:安小姐,咱们这个事情总是得有个说法,你看这样好不好,和我们去一趟北京,看看时非,咱们坐下来面对面把事情说透了,这样含糊着对谁都不好。
安明月沉吟了一会儿,说:好!
时非父母没想到她这么干脆,不禁面露意外,马上又高兴起来。
时非爸一叠声地说:那就好,放心,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