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可不是咋的，”大胡子也不客气，翘起一只脚磕着瓜子侃侃而谈，“南姜人喜好穿雪纱，这些年又时兴起了丝绸，西夏那边的丝绸大批大批从商路运过来，我那几个到南姜倒腾丝绸的街坊可都赚啦，北边的皮草什么的南姜倒是用不上，不过那儿牛羊肉肉质鲜美，咱们这边的人也好这口。”
丫头给我俩续着茶水，忍不住搭话：“北辽民风彪悍，又好战，听说近两年同咱们的关系有些紧张。”
大胡子啐了口瓜子皮，向丫头投去赞赏的目光，闹得丫头眼神不知该搁哪。
“这小兄弟说的不假，所以今年以来北辽过来的客商也寥寥可数，我大侄子是城门守卫，听他说咱侯爷不喜辽人，关卡上也就不太愿意放辽人进城。”
我能想到，假使谢赟要来，有可能借商队的名义进城，依他谨慎的性情势必会乔装打扮一番。让我有些想不通的是，明面上看李勋对待的北辽的态度无疑是向皇帝表忠心，他绝不会胳膊肘向外拐。当年拜把子的兄弟三人他已经明确站好了队伍，可是私下里他若与谢赟勾搭又是为了什么？
仅凭莫逆之交的情谊不太能说得通，皇帝对他不薄，封地好吃好喝一个不少，过着舒心日子何必淌那诛九族的浑水？
我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北城门出去是一片山脉，山对面就不是睦州的地界了吧。”
大胡子应道：“噢，你说黑木岭啊，对，山对面属于炀州范围，挨着黑木岭的是长寿县吧，我记得和长乐县一样都是产黑石脂的地方，哎我跟你说，那长寿县名字好听人可没有长寿的，我也是听说那里的人不知道是得罪哪路神明，从祖上就子嗣单薄，男丁很少活过四十岁，前几年突发怪病，县里为了不把病传播出去及时封城，人基本都死光啦，唉唉，都说那地方是不是受诅咒了。”
所以说我歇脚的那家人是仅存的幸存者吗？我忙问：“睦州没有救灾或是支援？总得帮助幸存者安置吧。”
大胡子神神秘秘道：“山高皇帝远，这种事情一般出了当然就地封锁消息，地方官自己解决，传出去可是会影响仕途。炀州可不比睦州，父母官的心可黑着呢，这事可是时隔一年后才流传出来的。
侯爷能做什么？黄花菜都凉了，送银子过去也只会进了官爷的口袋。再说，那地方连朝廷基本都是放弃的，穷乡僻壤尽出些乱民匪徒。”
大胡子同我摆了一会龙门阵便又继续忙活去了。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丫头愁眉苦脸：“公子，咱们还有四十五两没收回来呢。”
我这才将心思收回来，笑眯眯笃定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明儿不还有一天嘛。”
第二天，我们照例到赌坊报道。这赌坊的声音不分早晚，就不见清冷的时候，甭管有钱的没钱的屁股后面仿佛都跟着个敲锣打鼓的，催着他们往里面送钱。
没还钱的那三人正在里面赌的欢实。我快步到一人身边，敲了敲桌子：“大哥忙呢？”那人不耐烦的头都没回：“嚷什么？滚一边去，别坏了爷的运！”
我从袖子里抽出字据递到他眼前，好言好语问：“大哥，今天可就到期了，您是不是该还了？”
那人这才转脸看我，表情木然了一秒，突然挥手就打掉了我手里的字据：“叫爷爷都没用，没钱！”猛地推了我一把，转头又赌去了。
丫头心疼的从地上捡起字据，一向胆小的她突然愤慨了起来：“这种泼皮无赖，咱们就不该借给他，就让他被赌场剁了手脚抵债才好！”
那人扭头，两眼冒火瞪了丫头一眼。吓得丫头踉跄了一步，赶紧噤声。
我招呼丫头不必理会，丫头红着眼睛：“这可怎么是好。”
赌坊门口的守卫是俩彪形大汉，那身材能不能打老虎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装装样子的。我找了其中一个：“这位大哥，私活接吗？”
大汉瞥了我一眼，我一脸阳光递上字据：“有人欠了在下银两不还，仨人四十五两，你要是能帮我讨回来，那零头就是你的，怎么样？”
晚饭之前，银子一分不少都送到我面前。其中一人鼻青脸肿连连跟我道歉，表示他有眼无珠，耽误了爷的生意。丫头拿出五两银子给门口那彪形大汉：“合作愉快！”
之后的几天算是顺风顺水了，借出的银子基本能按期连本带利还回来。每日我只用去赌坊转一圈，拿着大胡子口述记录的“旅游攻略”，就带着丫头一日游去了。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我将本金之外的全部给了丫头，丫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泪就这么下来了：“这些都是奴婢的？丫头这辈子都攒不了这么多银子。”
我摸摸她的头：“若是够的话，就拿去赎身，这辈子不用再伺候人了。”
丫头眼泪扑簌簌地直流：“娘死了，丫头没什么亲戚，离了侯府天下之大，哪里有丫头的容身之处？”
我最见不得人哭，一时无措，拿过桌上的绢子就给她擦了起来，安慰道：“那就先存着，以后说不定派上用场。”
丫头抽抽噎噎，悲伤情绪很快又被有了存款的喜悦占领了高地，我见状赶紧道：“快去洗把脸，咱们今天不去赌坊了，听说三里外薛家村的特产是油焖鸡，咱们这会儿去能尝到刚出炉的。”
薛家村就在我从庙子山密道出来出口不远处。算着时间，差不多临近午饭，村子里就算不是是家家户户炊烟四起，也至少不会这般冷清。油焖鸡那家店就在村东口，很容易找，可是铺子门窗紧闭，看着像老板歇业了不只一天。
我敲了敲隔壁邻居家的门打算问问，谁知敲了半天也没人理我。门没锁，稍一用力就推开了。院子空荡荡，该是好些天没人打扫，石桌上有一层明显的灰。屋子锁着门，从窗户望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丫头眨眨眼，颇为诧异：“这家人好生奇怪，出远门也不锁门，当真是不怕招贼。”
我的心里不由升起一丝说不出的怪异。
“别乱跑，跟着我。”
村子不大，横竖三条街，一眼能望到头。奇怪的是，我俩绕着村子走了一圈，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只能听见我俩的脚步和回声，让这村子在光天化日的大白天寂静的诡异。一连敲了几户的门，情况同最先看到的如出一辙，甭说主人，家里养的猫猫狗狗、家禽牲畜同样见不着踪影。
整个薛家村的人就这么突然集体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