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地上出发、冲破大气层后,太空旅行者们便到了他们旅行的第一站,——低轨道空间站。与其名字的字面意思一样,低轨道空间站于近地轨道上运行,相距地面110千米,在各国的领空之上。每个航空大国都有着自己的低轨道空间站,有的是军民两用,有的则是军与民各自有一个。相比在更远的地球同步轨道上运行的太空城,低轨道空间站的规模要小不少,有的拥有一个直径不超过5千米的重力模拟区供常驻员工或者军队使用,有的则只是设一个100多米直径的小生活区。
作为连接大地与太空的脐带,低轨道空间站也是各国将自己在外太空的各类资源与财富带回地球的必经之道,同时也是从太空回地球的出发点。一架外形扁平的太空梭刚刚从低轨道空间站脱离,在地球上空的朝阳光辉中减速、为重力捕获,很快便与大气摩擦产生火与热。这架太空梭没有主机翼,只有一对向外倾斜张开的垂尾,但它就是可以驾驭流动空气,在大气层的边缘迎光滑翔,通过五具矢量发动机的喷口转动,太空梭改变姿态,借大气减速,在大气层中如落入水中的石片般“打水漂”。
当然,这不是一个容易完成的动作,实际上此时太空梭虽有驾驶员但并没有人在驾驶,在以前人类刚刚开始发展太空经济时,这一系列动作是通过执行指令来完成,——一个指令不能执行就进行另一个指令,现在由高性能电脑AI完成。在一次次冲入大气和“打水漂后”,太空梭终于到达了要接受地面空管台空中交通管制的高度,这个时候太空梭上的乘客已经可以看到地上山水江河。
“AU303,维持高度1200,等待降落批准。”
太空梭开始在高空依靠自身动力盘旋,实际上在此高度上还有着民航客机。与民航客机一样,太空梭的运行早已相当成熟,就像起降一样,出入大气层也已经算不上是刺激的一过程。不过两者在遇到同一种情况时都会令人肾上腺素快速分泌。
此时这架太空梭所将要到达的城市才刚刚脱离黑夜,海陆风开始向陆地带来暖湿气流,而此时带来北方冬意的寒流也到达城区,两者在交汇中产生一阵阵上升气流,并在空中形成一片笼盖整个城区的雨云。
不过此时雨云还未产生降水,而太空梭的驾驶员决定在雨下大之前着陆。
“AU303,准许降落,——跑道上空有降水生成。”
太空梭在AI控制下刚进入降水区域,便受到一股上升气流的吹袭,但随后上升气流又被横向上的风取代,接着又是与太空梭航行方向相反的强风,使得太空梭的前挡风玻璃上出现短暂的水雾凝结现象。不久太空梭开始左右方向上的轻微震动,其操作杆则因AI的“过度反应”而左右高频转动。
“看来即使是现在的AI也会有感到害怕的时候。”正驾驶决定介入操作,和以前的民航客机一样,只要他触动操作杆就可以将操作模式切换为手动模式。正驾驶努力控制住太空梭在雨中的飞行方向与高度,副驾驶则一边与塔台联络,一边执行正驾驶所下达的要他完成的命令,——太空梭尾部的相关控制面正常展开,通过干扰气流来使太空梭在减速时依旧有足够的升力来使其继续向前飞行;由四对大轮组成的主起落架从太空梭腹部放下,两盏前起落架上的大灯在雨中照亮了机场的跑道。轰鸣声中,主起落架与跑道接触,摩擦出青烟。
“告诉塔台我们放弃此次着陆。”然而当太空梭的起落架接触地面时,前方的跑道只剩下其三分之一的长度,不够让这个重达200吨的大家伙停下来。正驾驶加大发动机推力,太空梭又以一个较大角度迅速爬升回空中。
“收到,注意高度130上有一架宣布紧急情况的民航客机。”实际上这座机场对从太空返回地面的太空梭以及民航客机都给予开放,只是太空梭与民航分开使用机场区域,前者使用长跑道及其出入场空域,后者则使用一般跑道,但如果民航航班宣布了紧急情况,那么所有的跑道都可以由其使用。太空梭在风雨中又盘旋了三圈,并再一次开始降落,这一次起落架触地时前方的所剩跑道长度绰绰有余。太空梭尾部上表面伸展起控制面,这一次控制面将太空梭牢牢压在地面上;在太空梭前起落架触地时,太空梭尾部喷口内侧的挡板启动,将发动机喷出的气流截住并通过同时打开的发动机反向推口导向前方,使太空梭减速。在减速至安全速度后,太空梭缓缓滑入滑行道,停靠在航站楼前的停机位。
在轻微的哭声中乘客们走出连接太空梭的廊桥、步入航站楼大厅,这一批乘客年龄在二十岁左右,当中有一些人是第一次乘坐太空梭返回地面,虽说这一次降落算是有惊无险,但还是把他们吓得够呛。
王昆浩在这阵哭声中从大厅里的长椅上坐立而起,他在今天稍早些时候从低轨道空间站乘太空梭返回地面,那时雨才刚降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乘坐的那架太空梭竟然尝试降落了三次才成功,驾驶员的操作还令他想到了学习开车时邻座上的学员。算上自己逞强在离开综合远航站上的国际与地区联合委员会部门后直接搭乘航班回到地球而不是先休息一天,王昆浩认为自己已经被折磨够了,应该先休息一下。
只不过不知为何,王昆浩在这长椅上就是睡不着。曾经听人说过睡觉这种行为越想做好越做不好,王昆浩认为自己可能是做得不够自然,他决定再试一试,——这一次他自认为可以做得很好,即使之前他一样试图表现自然。
在闭眼后的黑暗中,王昆浩感觉到了一些东西,它在自己的脚上落脚,扇了扇也许是翅膀的东西,扇得他脚上发凉。接着王昆浩似乎又听见那个活着的东西理了理自己的黑色的羽翼,——王昆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认为它的羽毛是黑色的。那个黑色的似乎可能是只鸟的东西注意到了王昆浩的存在,它在啄着他脚后跟上的老茧,尝试着将其从他身上去除,此时一股厌恶感从脚底传至脑部神经,他赶紧站了起来。
“干嘛呢?”王昆浩对着刚坐在同一长椅上的留八字胡、欧洲面孔的人大骂。
“怎么啦?这大家共用的东西我还不能坐啊?”
“你没看见我正睡这儿啊?不能打搅睡觉的人你知不知道啊?”
“你一个人占这么多区域,明明是你不文明你还讲理了是吧?”
“我先到的!我有权睡这儿,爱谁谁管。”王昆浩还真觉得自己有些失了理智。
“这是你的床是不是啊?这大厅还是你卧室、这城市还是你的房子是不是啊?”
“不服啊?想打架啊?”
“哟,来劲儿了是吧?”那人拿起一深色酒瓶,打碎其低端,准备当武器使,“打就打,谁怕谁?”
“够了够了!”他俩的吵架引得人群围观,也引来了保安:“想打架自己找个小房间打,——你,跟我走一趟。”
“为什么是我?”那人盯着保安伸出的食指,相当不服:“看不起北方人是吧?”
“因为你打碎了别人的东西。”
那人一愣,看了看自己手上那碎酒瓶子上残存的商标,又看了看四周。在他身旁的一家机场免税售酒店中,几个女服务员害怕地躲在服务台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以及他手上的还在滴着蒲萄酒汁的碎酒瓶。
“去和保安们喝酒吧。”王昆浩见自己的了胜利,便也完全不顾及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了,——实际上王昆浩也没有这样嘚瑟多久,他被保安以破坏治安为由赶出了新广州机场的大厅。在雨中王昆浩找到了位于停车场上的机场地铁站次要入口,并很快坐上了进城的地铁,想着自己应该不会在这地铁上又碰上那个留着八字胡的家伙,又心想那家伙还真像个街头的无业混混,自己应该多和他交流交流。想着想着,王昆浩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忘记拿取自己的行李,但又想到自己根本就没有带行李,手上只有那份交给他的文件,他望向地铁车厢窗外,此时地铁正行驶于地表,窗外远处的大厦群离天空似乎很近,本应将它们污浊洗去的雨似乎反被污浊引上身,雨云也被结出重重污垢,使得这雨中的城市反而渐渐变得阴暗。
王昆浩在离家最近的地铁站下车,回到地面后踏着混着水的泥,步入两边是三四层民居楼的小巷道。随着渐渐深入这片居民区,王昆浩进入了一个集市,在巷道旁摆着摊或者开着小店的做各种买卖的人成了主流,头顶上的广告牌与晾衣杆挡住了风雨。战争爆发前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本来靠太空大赚了一笔的国家们都变穷了,很多人也在那个时候住进了这里,并将这里建设成如此。王昆浩的家就在这贫民区中,他选择安家于此,一是哥哥曾安家于此,自己可以直接继承哥哥的房产,另一方面是因为王昆浩听说这里是个只要有钱就可以享乐的地方。
王昆浩在街旁的一家小酒店买了些便宜的小酒,正准备从一处民居的屋檐下登上楼梯时,一个被晾衣绳所缠绕的画着火锅轮廓的广告牌突然在短路声中停止闪烁,并在火花中掉落,正好砸在街旁的内衣摊上,躲过一劫的少数内衣落入泥水,在雨中褪去颜色。王昆浩对此已见怪不怪,倒是那个被多次警告的广告牌的落下让他放心了不少。王昆浩的家在七楼,并不会被街道上的买卖吆喝声所打扰,王昆浩步入家中的卧室,把文件一扔,便倒在卧室的床上快速入眠,等到王昆浩在迷糊中醒来时,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又回到了中午时刻。
通过新闻播报,王昆浩了解到昨天的雨一直淅淅沥沥下到今天,现在才算是止雨。王昆浩检查了一下电子邮箱,发现在昨晚他的父亲给他发来了邮件。
“王昆浩啊,最近可好?天是越来越冷了,可不要忘了加衣裳。今天下了雨,我看着天上的乌云,想起了你的哥哥,也想起了你,——你从军队退役后一直就这样落魄,什么时候去找份工作?有了工作,你能养活你自己,也能像你哥哥那样给我们脸上添些光彩……”
王昆浩将父亲的邮件删除,看起手头上的那份实体邮件,想着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做到拒绝,那是自己绝对不想去做的事情。王昆浩望着天花板,心里愈加难受,想起自己在昨天买的酒,便寻思着靠酒消愁。此刻王昆浩想到自己那个靠放贷为生的邻居,每次喝了酒后就会发酒疯,拿着瓶子来敲王昆浩的门,叫着“王江海,王江海”,等到王昆浩开门,又似发现只有王昆浩一个人,便倚靠着门框哭着低声嘀咕着什么。王昆浩并没有好酒品,但这次他却一直喝到了晚上。王昆浩打开窗,顶着风望向海所在的方向,天上只有高度很低的云,凭肉眼看不见任何东西,但王昆浩总觉的自己看到了一架黑色的单人飞机在缓缓向他飞来。
王昆浩的心里突然一酸,眼睛也跟着酸了起来,紧接着身子也是,王昆浩的胸腔突然一紧,一大堆又酸又辣的灰色流体从嘴与鼻孔喷涌而出,直接向下流向街道。王昆浩还没缓过劲儿,下面就有人骂了上来:
“干嘛呢?往别人头上吐!”
王昆浩才没那个心思去在意那个倒霉鬼的情况,反正楼下就有一个洗手台,而且以男士的体格在这初冬的晚上肯定挺得过去。此时王昆浩全身无力,头宛如挂在渔船桅杆上的铁坨,令他无力再保持站姿,王昆浩转身背离窗户,一头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又一次陷入了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