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南国,草长莺飞。御花园内绿意新吐,百花含苞。姬媚人穿着粉色锦袄,翠绿罗裙。沿着湖边白石堤坝嬉笑疯跑,钗环配饰叮当碰撞。
17岁的姬瑶公主,8月就要择婿。生母凤妃亲自把关,替她选了镇北将军的次子。母后召见过一次,姬媚人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了一眼满面英气的驸马,红着脸羞涩的躲开了。
跑了不一会,眼前现出一片桃林,粉色花海远远延伸,片片花瓣随风飘飞。漫天花雨中,一位艳妆的粉衣丽人含笑立在桃花树下。飞仙发髻盘成九缕,缎带缠绕,发上饰着大朵大朵的桃花。长纱曳地,彩蝶围绕。
“母后……”姬媚人笑唤一声,轻快跑近。靠着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美人,嗅着她身上淡淡花香。美人宠溺的摸摸她的头顶,抬手放飞了逗弄的孔雀蓝蝶。
“皇儿觉得君将军如何?”爱女靠着她撒娇,美人慈爱的问道。
“还好。”随口答了一声,甜腻腻摇晃引蝶的美人:“儿臣不想嫁人,儿臣想陪着母后。”美人一笑,拉着她走到林中石凳上坐下:“皇儿长大了,自然要选个良婿,有个依靠。母后才能放心呀!”
姬媚人脱了她的手,红着脸走到树下,掐了一朵桃花随意嗅着。疑道:“咱们园内何时种的桃林,儿臣怎不知?”美人不答,只是笑看她:“皇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姬媚人媚眼一斜,想了想道:“儿臣喜欢俊俏的。”凤妃轻笑:“只是俊俏么?”姬媚人又想了想:“待儿臣好的。”凤妃媚眼闪烁:“怎样才算好呢?”姬媚人跺脚道:“羞死人了,儿臣不想说”
美人笑着起身牵住女儿小手:“陪母后走走罢。”姬媚人听话的跟着,走进接天连地的粉色花海。
母女俩走了许久,美人笑道:“皇儿觉得油滑的男子好些,还是清直的男子好些?”姬媚人小声道:“自然清直的。”
粉衣丽人满意点点头:“那风流的好些,还是专情的好些?”
姬媚人抬头看母亲:“自然专情的。儿臣不喜父王那样的!”南国国王姬垩瑀,妃嫔采女齐制,倡伶女乐逾千。虽专宠其母凤妃,仍旧有些荒淫。
美人笑笑:“母后也不喜父王那样的。皇儿以为稳重温厚的男子如何?”
姬媚人笑道:“好啊。”凤妃捏捏她滑腻小手,仔细看着她,温柔道:“既是喜欢清直稳重,专情温厚的男子。为何要寻秦御史?”
“什么?……”姬媚人松开她手,只觉天旋地转,头疼欲裂。面前艳妆丽人含笑的脸越来越远,摇摇欲坠。
伸手扶住繁茂花树,姬媚人捂着刺痛的脑袋,眼中飞快闪过一幕幕厚重的场景。
驸马刚刚选定,母后却身染恶疾仙去。父王思妃成伤,不顾朝臣反对,退了她的婚书,免去驸马军职,竟要纳她为妃。群臣怒斥,百官罢朝。册妃喜筵只有寥寥数位谄媚奸佞。
姬媚人一身喜服,咒骂着荒淫国王,思念着慈爱的母后,决绝而悲切的跳下城楼。
黑暗中有个高大英俊的男子救了她。原来世上真有地府,地府果有阎君。阎君怜她,要娶她。自入地府,她变得沉默寡言。然阎君亦是沉默温厚,稳重不言。二人下棋谈话,终是冷面枯坐。唯有开启转生门时,姬媚人才会一个轻轻走出宫门,呆呆站在门口。
有个秦御史常从宫外走过,见了她也说喜欢她。她不理,这人便****站在黄泉边,凝望宫门,满面愁思。站了一年,她觉他痴心,肯同他讲话。谁知这俊俏御史趣事奇多,想尽办法逗她发笑。熟识了,他陪她冷清清的逛彼岸花林,陪她默默看奈何桥上走过的万千人影。从不问缘由,也不问身世。她便觉他好,比波澜不惊的阎君好!秦御史说,要娶她!
可惜,还没娶,他却投胎了。他骗她,骗她说会回来。骗她说,孟婆汤无效。她追出地府,去找他。他不记得她,不记得仇恨,不记得一切。她想助他,可惜她不会法术。他有些风流有些花心也有些才情,他不知她身份,却待她很好。他们喝酒,醉了……“皇儿?”美人眼中焦急,温柔关切。眼前花海重现,姬媚人缓缓站直:“母后,儿臣在梦中?”美人含笑点头。
姬媚人眼圈一红:“母后,儿臣想您!”说完,清泪盈眶。哽咽着,扑进她怀中。
美人轻轻抱住她:“母后也想皇儿!”
姬媚人满面泪痕:“儿臣****站在地府宫外,看奈何桥上行过的亡魂。五百年来,只为见您!”
美人轻笑:“傻孩子!”
姬媚人仰起头,委屈道:“可惜,儿臣从未见到!”
美人摸摸她小脸,仔细端详。姬媚人迎着暖洋洋的目光看去,只觉得母亲艳丽非常,百年未见,依旧貌美。
“母后为何在儿臣梦中?儿臣是鬼,怎么会有梦?”她低下头,似乎不愿承认鬼魂身份。
美人轻轻笑:“皇儿想念母后,母后便来了!”似是而非的答案,姬媚人却没有问。美人牵起她,走进近处的翠色凉亭。待她在木榻上坐定,转头问道:“皇儿,为何要寻秦御史?”
姬媚人望着亭外花海,低声道:“儿臣只想询问清楚!”
“可是问他,为何要骗皇儿?”姬媚人咬着唇,点点头。美人轻笑:“所以皇儿私逃人世,还让阎君陪着一起胡闹?”
“他最是沉稳,怎会胡闹!”姬媚人想也不想。美人笑出声来:“皇儿只是一时执念,你便偷了金牌跑到人世。女扮男装,混入学院。还逛了青楼,招惹女子倾慕!”
姬媚人羞赧笑起来,媚眼晶亮。美人不再笑她,和蔼道:“皇儿问清了,又如何?”
姬媚人认真道:“问清了便回地府。儿臣答应了阎君,5年后回地府的。”
美人点点头,叹了口气:“可是如今,秦御史什么都不记得了。皇儿问不清了。”
姬媚人丢掉手中桃花,叹道:“是啊,秦哥不记得了。不过,儿臣想助他报仇。”
美人疑惑:“为何?”
姬媚人答道:“阎君说了,若是不报仇就回去,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也不能投胎,也不能再做御史,更不会记得儿臣了。”
美人点头又摇头:“皇儿不会法术,怎么助他?告诉他真相,或是帮他杀人?”
姬媚人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怎么会?我求阎君助他。”
美人轻笑:“一切皆是宿命,万源定有因果。阎君不能助他,皇儿也不能!”
姬媚人着急:“那怎么行?秦哥报不了仇怎么办?”
美人收起笑脸,定定看她:“秦御史自有宿命因缘,皇儿不必着急。切不能胡乱插手!”
姬媚人可怜巴巴的望了她一眼,看见母后坚定的神色。点点头:“那儿臣陪着可以吗?反正只有5年,儿臣保证不胡闹!待回了地府再问便是。”
美人笑笑:“自然可以,皇儿也可趁这5年,好好悄悄秦御史的人品!不须回地府,也能得到心中答案了。”
姬媚人脸一红,想起一事:“儿臣,儿臣与阎君拜过堂,还算吗?”
美人摇摇头:“既是跑了,自然不算。”姬媚人放下心来,又隐隐有些道不出的异样。
美人补充道:“阎君纳妃,也有定制。婚后携妃觐见王母,请旨可纳入冥牌。王母指的仙子,阎君一直不意。也未见他携哪个妃子觐见请旨。如今,冥牌上尚无一人。”转头看姬媚人一脸惘然,心中暗笑,面上正经道:“所以,皇儿这样跑了的妃子,既未上牌,又未觐见,不算的。”
姬媚人“哦”了一声,伸手摸着一枝探入亭中的桃花。二月春风,花瓣漫天。翠亭中端坐两位娇艳美人,倒是相映成趣。
美人握住她另一只小手,看着比自己略低些的女儿。爱怜道:“皇儿,你可记下了母后的话?”
姬媚人点点头。美人不放心:“皇儿记下母后说了什么?”
姬媚人站起身,走了几步。玉手撑着栏杆,望着空中飞舞的花瓣低低道:“绝不插手秦哥的事情,只能一路瞧着。”
看着她纤细背影,美人满意的笑了。良久,轻声开口:“人世5年,并不很长。皇儿无需发愁。母后的皇儿,也有属于自己的宿命姻缘。何不慢慢等待?”
姬媚人敷衍点头。她一个亡魂,能有什么宿命因缘?死都死了,再无因果。正想着,美人问她:“皇儿想做人,还是想为鬼?”
姬媚人回头看看端坐的母后,想了片刻,嘟着小嘴:“儿臣不想当人。当人太难,什么都不知晓,得听冥冥中的安排。”
美人笑着安慰:“冥冥中的安排,也是自己的因果啊!皇儿看秦御史,岂不是因果全在?”
姬媚人一听,果然如此。笑道:“正是呢。”
两人说笑间,亭外花雨落尽,新桃初成。绿桃缓缓长大转红,俏生生的挂满枝头。姬媚人再抬头时,一眼看见绿桃坠枝,满园葱翠。眨眨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美人宠溺道:“咱们在皇儿梦中,景色虚幻,不必惊慌!”
姬媚人听毕,走出翠亭,看着红绿相间的一片桃林,笑着赞叹:“原来,儿臣的梦这么美!”
美人缓缓起身:“皇儿貌美,梦境自然也美!”说着,就近摘了2颗熟了的大桃。
姬媚人转头见母后起身去摘桃,脱口道:“母后,这桃能吃?”
美人一僵,笑道:“看着怪好的,摘来尝尝吧。皇儿不是饿了吗?”顺手递给姬媚人一个。
姬媚人听她说饿,立时觉得肚腹空空。伸手接过桃儿,犹疑的看向母后。美人掏出丝绢擦净自己手中桃儿,笑着咬了。姬媚人见她吃的香甜,肚饿传来。擦净手中翠桃,一口咬下。入口甘脆,唇齿留香,果然美味。
母女二人笑嘻嘻的吃完了手中鲜桃,姬媚人肚子也饱了。美人见她吃完,宠溺的替她擦净溢着汁的小嘴。伸手拉起她:“咱们去转转吧?皇儿的梦境真美,母后觉得新奇呢。”
姬媚人笑着点头:“儿臣许久未做梦了。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处美景。”却不让她牵,欢快的跑了出去。
美人摇头笑叹:“皇儿还是这样顽劣,几时才能长大呀……”追着她出了翠亭。
母女两个沿着林下石径小路缓慢走着,一个在前采花追蝶,一个在后浅笑轻随。姬媚人前头笑闹,时不时回头看看慈祥的母亲。五百年来,头一次觉得踏实又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