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天带着福祥匆匆回了聂府,心中思绪良多,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天还未亮,急急的跑到前厅等候老爹聂员外。彩燕早起梳洗完毕,去厨房熬五夫人的汤药。经过前厅看见少爷一个人青着眼,坐在梨木椅上盯着地面出神。
她轻轻敲门,关心道:“少爷,天还未亮呢?您不再歇会?”
聂天看见她手里端着瓦罐,知道她是去厨房熬药。问道:“夫人还没好些?”
彩燕苦着脸,摇摇头:“表小姐丢了就病了,本来喝些汤药快好了。前几日舅老爷来闹了几回,又不好了。”
聂天点点头,气愤道:“舅舅也真是的。娇儿生死未卜,他就来闹银子。我看奉世成也不见得好。才娶了亲,就又勾搭上了飘香院的一个小粉头。”
彩燕苦笑摇头,你不也是么?府里谁不知道,锦州第一美妓是你的红粉知己?还好意思说人家。她安慰道:“表少爷胡闹些,也没什么。到底不是咱们府里的。少爷还是瞒着夫人罢,要是知道了,又该不好了。”
聂天不说话,彩燕又看了他半晌。问道:“老爷还没起吗?喜贵叔说,老爷最近有些不好呢。”
聂天哼一声:“他不好,他不过折了银子,心里闹得慌罢了。”
彩燕笑笑,突然问道:“几日没见姬公子了,他可好?怎不到咱们府里来了?”
聂天心里一滞,姬公子!想要笑笑,却又有些酸涩。她是公主,他一个员外家的穷少爷,哪里高攀的上。紫宴说那高大男子是她家主子。谁家的主子霸气十足,金冠覆顶?本朝律定,只有皇亲才能着冠。想想便能将她几人身份猜的八九不离十。
聂天烦乱不已,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彩燕见少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一会笑一会愁了?见他心事重重,不敢再问,低着头轻轻退下了。
聂员外七十有余,没有多少瞌睡,天一亮就起来了。待丫鬟替他梳洗穿戴好,端着杯浓茶,踱到前厅。却见宝贝儿子愁眉苦脸的坐在厅内,福祥没跟着。
他不悦道:“福祥又偷懒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聂天冷冷道:“我天不亮就等你了。”
聂员外听儿子冷言相向,早已习惯:“你不睡觉,黑灯瞎火坐着干什么?”
聂天急道:“爹,我有事跟你商量。”
聂员外眯着眼看了他半天,慢慢走到他对面坐下。见他青着眼底,开口道:“喜贵,让厨房煮碗参汤给少爷。”
聂喜贵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老爷吩咐话,又看见少爷坐在厅内。心道,奇了怪了?他每日估摸好时辰,到前厅门口等老爷,然后两人一齐坐马车出府。或是查看西街的烧酒铺、面馆铺,或是到乡下田庄、果园查查账簿,看看人手。
今儿,少爷怎么在?
聂员外一副老神在在模样,不疾不徐的喝着茶,就是不开口问他。聂天被他气得没法,只好先开口了。
待他一口气说完,聂员外眼珠子圆睁,差点把茶碗跌了。回了半刻神,把儿子乱七八糟的话总结理顺,得出一结论:微服私访的本朝公主,看上他文采风流,俊俏倜傥的儿子了。他宝贝儿子就要当驸马了,他就快当国丈了,他们老聂家就要做皇亲国戚了。
想完这些,聂员外丢开茶碗,麻利的弹下椅子。脚步飞快的跑到正中神龛下,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合十,又是哭又是笑:“哈哈,爹……聂家的老祖宗诶。咱们八辈子积攒的福分,到喽!”
聂天见他老爹反常的表现,冷汗直冒。这老头咋了?七十了,跑的比福祥还快?他还没开口,聂员外就欢喜喊他:“儿子诶,快过来!”聂员外催的急,聂天走过去,被他一把拽住跪倒地上。老爹,就一个蒲团……聂员外又絮絮叨叨对着神龛念了半天,聂天终于听明白了。尴尬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家是公主,我,我……”
聂员外不理他。跪了半天,神龛上也没个祖宗现身出来跟着高兴高兴。聂员外有点腿麻,起来了。对聂天道:“儿子,人家既然不说,咱还得装不知道。这个……这个……”这个了半天,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前几日答应何大人的事情,立刻作废!”
前几日何知州请聂员外去知州府定亲,聂员外满口答应,还做了保证。不过,聂天说刚刚丢了妻子,于理不合。若何小姐不嫌弃,待科考后,无论是否考中,一定娶其为妻。
何知州想想也对,独女何月蓉刚刚十六,多陪陪爹娘也好。连云仙长既说聂天要中状元,那肯定错不了。科考后,自己就是状元丈人,爱女也有个好的归宿。哈哈……如是,双方都默许了这门亲事。虽然没有下聘礼,也没有办喜事,但相熟的亲近都知道。五夫人生病,何夫人还差人送了山参补药来,把聂员外高兴的不得了,全府上下加了月银。这会一听姬遥是公主,立刻反悔了,这老奸商也真是无情无义的可以。
聂员外又耐心交代了聂天一番,把他当年骗小姑娘的招悉数传授干净。还不放心,细细嘱咐许多。直到中饭时间,才放走了儿子。叫上守在门口的聂喜贵,饭也不吃,带着包好的山参、鹿茸拜访何知州去了。
聂天本来对何小姐好感不多,既比不上娇儿貌美,又比不上冰儿才情。不过,知州大人千金,他也不敢得罪。自昨夜见了妖异美貌的姬媚人,他连奉雪娇,冰儿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更别说一个清秀的何小姐了。
连云仙长说娇儿无事,他有些心安。只是何小姐与冰儿?本朝律定,驸马不能纳妾……老爹替他想了清楚,他也不着急。一心想着姬媚人回府没有?酒醒没有?
本朝律定,公主不得嫁予亲胄,只能择贫民。那金冠男子必是她的兄长了,也不知道走了没有?却是哪个王爷?亦或是?
他摇摇头,带着担忧的甜蜜,回了书房。
福祥还未起床,蜷在被子里,捂得严严的看不见脑袋。聂天进门他也没感觉。
早上天未亮聂天就出门了,他要跟着,聂天不让。他睡不着,一个人起床坐在书案前,练聂天布置的字帖。练了半天,发现写的字歪歪斜斜,毫无章法。
搁下笔,杵着下巴陷入沉思。
那日马车内,紫宴拿丝巾替他擦眼泪。结果被骗子道士的符坠一搅合,就忘了还给她。
福祥自小没有爹娘,和孙爷爷孙奶奶一起生活。两位老人膝下无子,待他像亲孙子一样好。孙奶奶给他洗衣服的时候见了丝巾,就问他哪来的?
他一五一十说,是姬公子书童紫宴的。姬公子在聂府住了十来日,孙奶奶也见过紫宴。
听说是紫宴的,孙奶奶笑呵呵的替他洗干净,叠好了。摸着他头,乐道:“我孙子长大了!”晚饭时还不忘告诉老伴儿。老孙头笑眯眯的听的高兴,破例喝了二两烧刀子。
福祥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有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把丝巾收在怀中,等着去学院就还给紫宴。谁知道一别就是半月,没见着人自然也没还。
昨夜匆忙,忘了。此刻从怀里摸出这条绣着紫鹃的丝巾,想起孙奶奶的话,忽然明白了意思。那日,他还戏说人家长得像个女儿家。没想到……没想到……他像踩了烧红的炭盆一样,跳起来钻到床上,捂着被子再不肯出来。
聂天进门看见的就是福祥躲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模样。走到他床边,掀开被子喊道:“福祥?”
福祥一惊,涨红着脸探出头来。聂天见他小脸通红:“你病了?”福祥连忙惊慌摇头:“我…我没有。少爷,您回来了?咱们现在去学里?”一边说一边爬起来。
聂天摸了摸他额头:“已经午时了。”
福祥不知道他竟想了大半日,整理好站在床边,低着头不知所措。聂天笑道:“你是想不通姬公子的事情罢?不用想了。咱们下午不去学里,去看姬…姬小姐可好?”
福祥马上点头。点完了,才发现自己太急切,羞得红了脸。聂天笑笑,心情很好。看了看他,问道:“昨夜我和姬小姐喝醉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可知?”
福祥立刻道:“我不知道。不过…紫宴…紫宴在马车里等得着急。我陪她上楼找您们。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聂天问。
“结果,结果您和姬…姬小姐都昏迷了。”福祥支吾半天。
“昏迷了?为何?”聂天奇道。
福祥想了想昨夜情况,理了理。认真对他道:“我和紫宴进门看见您倒在地上。姬小姐悬在半空,浑身发光。连云道长瞪着眼,像只…像只死鱼一样站在屋子里吓死人了……”
“发光,死鱼?”聂天头又开始疼了:“后来呢?那两位公子是何时来的?”
福祥摆摆手,恭敬道:“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你们倒在地上。连云道长好像要害姬小姐。紫宴跑去拉他,结果没拉住,被他踢晕了。我冲上去打他,被扔到马棚里了。”
“那你无事罢?”聂天听他说被扔下了马棚,担心的拉着他看了个遍。他们可是在三楼。福祥摇摇头:“掉下去软软的,一点事也没有。可惜等我跑上去,那两位公子已经在门口了。”
福祥比他知道的多些,由此看来。昨夜发生了许多事情,并非单纯的酒醉!可惜他根本记不得了……这连云道长一定不是好人了,还会法术。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害姬遥?姬遥兄长赶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白衣公子一个人站在屋里?连云子又去了哪里?
聂天理了个大概,脑中有许多想不清楚的疑惑。
都说连云子是仙道,为何会来飘香院害人?跟冰焰二人有关系吗?姬遥何时换了女妆?
福祥站在他面前,也是在想。奈何他年小,虽然亲眼看见紫宴挨了一脚变成女孩儿,也不知道生疑。只是担心她的伤势。
聂天想不清楚,抛开疑惑,笑道:“赶紧去吃饭罢,下午你同我一起去拜访姬小姐!一问便知!”
福祥听话点头,同他分开去吃饭。下午就要见到紫宴,很是高兴。可惜,又实在道不出为何高兴?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个往前厅,一个往后厨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