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天下学带着福祥高高兴兴去五味轩汇合,已是人去楼空矣。微微失望,寻到姬府,老王头满脸怒色,恶语撵人。聂天着实不明姬媚人的心思,坐车回了聂府。
老孙头见了他,悄悄道“少爷,管家请您去后院。”聂天奇道“有事吗?”老孙头拉过福祥,“老头子不知。”
因他不管家事,聂喜贵很少找他。聂天摇摇头,转去了后院。后院是下人的居所,栽着简单的花木,通共只有两进房子。聂喜贵带着老婆孩子住在头一进东厢,倒也舒适。
沿着小径寻去,院里悄无声息。聂天走进去,各家房门紧闭。只有头一进东厢开着门,隐约有女人哭声。
“少爷。”东厢里眼尖的聂喜贵迎出门来。聂天见他满脸严肃,问道“有事?”聂喜贵神神秘秘凑近来“进去说。”
二人进了东厢,聂喜贵轻轻关上房门。聂天这才注意到,地上跪着个哭泣的黑衣妇人。聂喜贵的老婆兰香见他进来,连忙行礼“少爷。”
聂天坐到正中的木椅上,兰香端了杯茶给他,歉然道“茶叶不好,少爷别嫌弃。”
聂天接了茶,搁在桌上,询问道“何事?”自他进门,聂喜贵夫妻二人就站在了门口。地上本来哭着的女人,也噤了哭声,只是抽气。
聂府上下总有三四十人,聂喜贵管了多半事宜,女仆却是归他老婆兰香管的。他冲老婆使个眼色,兰香上前一步恭敬道“少爷,请您来是有关表小姐的事。”
“表妹?”聂天沉下脸来,肃声道“可是查到下落了?”
“没有。”兰香老实道。“昨夜奴婢巡房,碰巧撞见马二婶鬼鬼祟祟在新房烧纸。拿了她来问,却不好定夺。”
兰香本是大夫人贴身丫鬟,大夫人仙逝前将她许给了聂喜贵。她在聂家也有三十来年,素来沉稳,深的聂家信任。聂天听她一说,明了五分,指着地上妇人,怒道“是她?”
马二婶听他发火,吓得一哆嗦,磕头大哭道“少爷,老身没有害过表小姐啊。”
“你想嚷得全府皆知?”聂喜贵出声喝道。马二婶赶紧捂住嘴,小声哭起来。
聂天站起身来,冷冷道“你老实说清楚,本少爷不追究你!你去新房给谁烧纸?”
马二婶只是哭,不作声。
兰香低头温声道“马二婶,喜贵请了少爷来,自然是替你做主的。你只把那背后支使的人说出来,我保你无事。”
马二婶活了半辈子,哪里听不出话中意思。奉雪娇丢失一事害得五夫人重病,少爷彻查。聂喜贵夫妻二人偷偷安插了眼线,时时注意着下人动向。
她是四房夫人马氏的亲嫂子,兰香不好审问她。此时温声哄她,不过叫她把矛头指向四房。聂天没来,她抵死不说,兴许能蒙混过去。聂天来了,她就是五夫人的亲娘,怕也要被打断了腰。
马二婶心中权衡一番,若是照实说,她这老腰怕是要报废了。眼珠子一转,哭道“少爷,老身听说表小姐死了有些心疼,才悄悄去烧纸的。
聂天斥道“谁说表妹死了?”
聂喜贵管教府中下人,第一条就是不得乱嚼舌根。听了这一句,气道“谁传给你听的?我非打断他的腿。”
兰香拉他一把“小声些。”聂喜贵顺了顺气,对着聂天道“少爷,府里最近安静的很,绝无人传言此事。”他转头对着马二婶哼道“可是你害死了表小姐,前去烧纸,求她饶恕?”
马二婶心上一紧,急忙磕头“天可怜见啊,少爷。老身绝没有害死表小姐。”兰香笑道“马二婶,你除了这一句,再没别的了?”顿了顿,寒声道“可是要请家法?”
聂府家法苛严,对下人更甚。马二婶到底做贼心虚,闻言一抖“老身猪油蒙了心,听了瞎话,再不敢有下次了!”
聂天重坐回去,喝了口茶“可是四娘与你合谋害死了表妹?”
马二婶一惊,杀人偿命的活不敢接“少爷,夫人一贯吃斋念佛,怎会起那歹心?实在是听人胡说表小姐死了。念在一场亲戚情分,命我去烧纸的。”
聂天摆摆手“不必说了。咱们前厅去。”数月的彻查,似乎有了一丝眉目。聂天起身对着聂喜贵平静道“喜贵叔去前厅告诉爹,兰姑去请四娘。”
聂喜贵答一声“是。”兰香恭敬应了,对着地上马二婶道“马二婶,我和喜贵查了几个月,不是一无所知。你若是隐瞒,连自己也保不了!”说完退出门去。
马二婶听了,盯着地面不起来。聂天冷笑道“你还等着我扶不成?”笑了笑,当先出门。马二婶抹一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跟在聂天后头去了。
聂府丢了奉雪娇,全府彻查。下人们做事胆颤心惊,生怕主子认定自己是害人的凶手。只是人没找到却传言说,少爷要娶知州大人的小姐,不几日又说少爷被公主看上了。一时间,聂府上下谣言四起,倒把奉雪娇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四房马氏见风声过了,悄悄拿了香烛纸钱让二嫂去祭,不料正被管家婆子兰香逮个正着。
聂员外坐在前厅上首,板着脸。五夫人病恹恹的坐在他旁边,冷冷瞧着坐在下头的马氏。彩燕冷着脸站在五夫人身后,看不出喜悲。
马氏红着双眼从进门一直哭到现在,不见停。聂天坐在她对面,冷笑看她。马二婶跪在地上,哭都忘了。
聂喜贵与兰香立在厅门口,垂首不语。
满屋子人等着聂员外开口,聂员外清了清嗓子。“宝儿,看着办吧!”聂天应了一声“好!”马氏飞快抬头看了聂员外一眼,二十七年夫妻,老头子看也没看她。
聂天沉声道“马二婶,你昨夜鬼鬼祟祟跑到新房去烧纸,所为何事?”
马二婶跪在地上,头挨着地,期期艾艾“老身听说表小姐死了,亲戚一场,替她烧些纸钱。”刚才她说是马氏差她去的,这会对质,却是闭口不提了。
聂天冷哼一声“你方才说四娘差你去的?”
马二婶头摇得似拨浪鼓,哭道“夫人没有吩咐,是老身念在亲戚情分……”
“情分?你听谁说的她死了?她与你又有什么情分?”
“老身……老身……”马二婶“老身”了半天。“老身听人瞎说的,忘了是谁说的了。”
聂天缓缓道“既是忘了,便好好想一想罢!”
门口兰香上前一步,“请家法。”
厅前院子里立刻有人摆上了黑红的条凳。兰香一招手,两个粗使婆子进来揪起马二婶往外拖。马二婶死命踢腾,挣不脱,对着马氏叫道“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四夫人捏着丝帕哭哭啼啼,不开口也不抬头。马二婶被几个婆子按在条凳上,屁股先挨了一棍子。她杀猪一般嚎叫起来“三妹,三妹……”
她越是呼叫,棍子落得越勤。二十棍家法打完,只剩出气没了进气。四房马氏对着聂员外掩口哭道“老爷,不过胡听了谗言,错烧了纸钱。现下打也打了,这事就算了罢。”
聂员外未开口,五夫人蔫声道“四姐,话可不是这么说。雪娇生死未卜,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就去烧纸,岂不是咒雪娇死?”她越说越伤心,拿着丝帕擦泪“我家雪娇真是命苦,小小年纪就遭歹人害了……”
她一哭,聂员外烦道“哎呀,你哭甚?这才好了,又哭!”
彩燕替她顺着背“夫人别哭坏了身子。这作死的东西,理她作甚?”说完转头冲着马氏道“四夫人好歹管管马二婶,表小姐年岁尚小,怎能胡乱烧纸!这打是挨了,可不能忘了。”
马氏听她一说,连忙道“哪能忘了,回去了定让她牢牢记着!”转头冲丫鬟小翠道“还不快去扶二婶,还嫌不够丢人么!”小翠被她一骂涨红了脸,低着头出去扶马二婶。
彩燕轻声道“夫人,咱们也回吧。您才好了,不宜久坐!”五夫人还没动。聂天冷冷道“把人拖进来!”
兰香转头冲门外轻声道“带进来!”两个婆子拖着马二婶进厅,小翠站在门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马氏瞪她一眼,拿丝帕掩脸揩泪。马二婶趴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聂天看她一眼“你可记起来了?”
马二婶吐着气“老身…不记得……”
聂天冷笑道“那再想想罢!”兰香皱了皱眉,挥手命婆子拖她出去。粗使婆子拖了马二婶出门,马氏喊道“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厅中无人出声。
马氏一急,哭道“老爷,是我让她烧纸的!我让二嫂去烧的!要打,就打死我罢!”
她一边哭一边跑到聂员外跟前,摇他肩膀。聂员外不开口,也不看她。五夫人怒道“你这是咒我家雪娇死了?谁跟你说她死了?”
马氏一僵,四下一看。指着小翠道“她跟我说的!”
门口的小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您怎能胡乱指我!”
马氏狠狠瞪她一眼“不是你是谁?你认了便是,又不会挨板子!”小翠毕竟年小,看着马二婶样子已经吓得不轻,哪敢乱认?
聂天安慰道“你莫怕?可是四夫人与马二婶合谋害了表小姐?你只老实说出来便是!”
小翠磕头哭道“少爷,奴婢不知情的!奴婢只跟了夫人5个月,奴婢不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