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一哭,厅中人面面相觑。兰香温声道“少爷,四夫人说她的贴身丫鬟小玉不合用,指给了庄上人。小翠是4月底跟过去的。”
聂天微微颔首,沉默了。
五夫人疑道“小玉这丫头听话稳重,跟了你几年,怎么突然就不合用了?”
马氏闻言停下哭声,迈着小碎步走到梨木椅边坐了。拿丝帕揩了泪,喝一口茶,缓缓道“一直就不合用,莽撞的很。用了几年也改不了,就换了。”
兰香笑道“夫人去年还夸小玉懂事,怎么今年就不合用了?”
马氏眼皮一低“不过一个丫鬟,何须在意!”
一直未出声的聂喜贵开口道“我听说,小玉去了庄上就疯了。”他一出声,厅上人皆疑惑看向马氏。
“夫人还是老实说了吧!怎么表小姐一丢,小玉就被您送出了府,还疯了?”兰香温声出口。
马氏盯着茶盏不开口。兰香笑道“莫不是撞破了你们马家的诡计?”
马氏拿着丝帕的手一颤,缓缓道“兰香,平白污了夫人清白,也该请了家法!”
五夫人怒道“马芸,是你害死了我家雪娇?”撑起身,就欲上前拉她。彩燕急忙扶住她“夫人小心!四夫人作甚要害表小姐?总要有个因由不是!”
马氏转头看彩燕,彩燕眼帘轻轻一抬。马氏哭道“你们聂家不待见我,连下人也欺负我。我不活了!”站起来,冲着门柱子撞去。
兰香哪敢真让她撞死,飞快上前拉住她手臂。马氏被她扯着,哭道“放开我,我死了,便是给她抵命罢!”
她这一闹,厅中下人皆不好开口。粗使婆子扔下马二婶,退到门外。
聂员外冷哼一声“不过下人烧个纸钱,闹得全家不安宁!雪娇没了半年,谁知是死是活。真要拿她抵命不成?”
聂天怒道“不是做贼心虚,跑去烧什么纸钱?以为寻死就能抵过了?”他气结于心,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着。
五夫人因侄女一事,病了数月。得了一丝线索,怎肯放过她。冲着兰香道“把马氏给我拖出去,先打20棍!”
聂员外正妻早逝,府中上下都是五夫人当家。其它三位妾侍等同摆设,脸面还比不过聂喜贵和兰香。
夫人发话,粗使婆子见聂员外不阻拦,进门拖了马氏。马氏尖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老爷……”
聂员外沉声道“你老实说了,便好!”
聂天听见母亲替他出气,坐回椅上,冷着脸。
兰香一挥手,棍子便落了下去。马氏娇养了几十年,哪里经得起。挨了四五棍,终于开口道“我说……”
两个婆子将她提进来,马氏趴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是我让二嫂去烧纸的,并没听谁说。”
五夫人盯着她“为何去烧纸?”
马氏哭道“亲戚一场!”
五夫人冷冷道“给我拖出去再打!”
婆子上前拖人,马氏哭叫道“是我害了人……”她哭哭啼啼诉说起来,趴在门口的马二婶闻言一僵,昏了过去。
马家老一辈起就在聂家乡下庄子里做事,马氏她爹生得二子一女。大儿子娶了府里一个小丫鬟,二儿子娶了马二婶,小女儿马氏嫁给聂员外做了四房妾。
小丫鬟一直无生,马氏20岁嫁进聂家,也没生下半个子嗣。只有后进门的马二婶生了一个儿子,名唤马旺财,如今17。老马家宠这个孩子宠得不行,马氏也如心肝儿一般捧着的。
马二婶常带着马旺财来府里耍逛,讨些好吃好用的。一来二去这马旺财就瞧见了娇俏的奉雪娇,一时惊为天人。奉雪娇只肯和聂天好,从不搭理他。马旺财见了愈发心动,寻死觅活要马氏帮他娶了佳人。
奉雪娇是五夫人的亲侄女,她们哪敢动?哄了他回去就作罢。谁知马旺财回了庄子,饭也不吃,地也不下,蹲在炕上打着滚的胡闹。没奈何,马家人只好骗他说奉雪娇年岁尚小,等到长大了才能嫁人,马旺财这才作罢。
可惜年一过,聂员外做主命儿子与奉雪娇成亲。马旺财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又闹又嚷一病不起。马家慌了手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马氏更是急得团团转,至此生了贼胆,打起了奉雪娇的主意。
临近婚期,聂府一派忙乱。马氏大嫂同二嫂来府里帮忙,被马氏安排在了新房。马氏不放心又将婢女小玉安排了过去。新房布置完毕,只需4个丫鬟值守,她们三人留了下来。
可这偷偷弄人出去,只她们几个女人是不行的,何况小玉还是个不知情的。
马氏见大丫鬟婢彩燕多日来神色黯然,思踌几日,就找上了她。彩燕是五夫人舅姥姥的侄女,比奉雪娇的关系差了一层。到聂府,当不了小姐,只能做个贴身丫鬟。
她素来懂事,文静贴心。可惜容貌差于奉雪娇,聂天自小不喜她,少奶奶是没她资格的!
聂家少爷相貌俊俏,文才风流,府中丫鬟女眷无不倾慕。只是举人少爷,挂记的人少,看的人多。
彩燕却正是那挂记在心的人。马氏找上她,她有些犹豫。马氏便开导她,若没了奉雪娇,聂天定会选她,将来做少奶奶也不是没可能。
况且,马旺财得了奉雪娇,就会悄悄前往苏州投靠马老爹的远方弟弟,不会出现在锦州。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保证无人知晓。
彩燕心一横,便应了。初二那日,马旺财偷偷从乡下赶到了聂府,雇了两个讨饭的乞丐,扛着小轿守在聂府后街。他自己则悄悄蹲在聂府后门。
前院人声鼎沸,仆役杂从多被派往前院酒席去照顾客人。新院四个值守有三个是她们的人。
新房门口值守的是马二嫂,新郎新娘前脚进门,她后脚便笑着请媒婆去吃酒。媒婆本该守在房中,见主人家婆子热情。里间的马大嫂应承她替她照应一会,她便去了。
彩燕瞅准时机,来寻人。待聂天一走,便遣了园门口值守的小丫鬟,守到新房门口。即使奉雪娇不喊她,她也会进去劝她进食的。
将马二婶事先备的蒙汗药喂奉雪娇喝毕,为了避祸,她自己也喝了一杯。
马大嫂见事已成,悄悄背了奉雪娇。避开众人,寻到后门,把人交给了马旺财。马旺财得了人,心花怒放。扛到后街,塞进小轿,命讨饭的速速抬往锦州城外,准备顺江而下,走水路去苏州。
马旺财一去无踪,马家人情知他带着奉雪娇逃到了苏州,闭口不提。
聂家人遍寻奉雪娇,锦州城内画影觅人。小玉偷听了夫人拐人实情,吓得不轻。怕受了马家牵累,便想告发她们。
如今坏事做下,马家人怎肯让她告发。喂了失心疯的毒药,又打了一顿,随手指给了乡下一个瘸子。
马家人坐等马旺财的家书没等到,等到马旺财衣衫破烂,满面乌黑的回来了。哭着说,那日出门不久就被山贼掳了去。
马旺财上山后遭一个黑面女贼看上,做了三个月小二爷。直到上个月女贼丈夫回山,女贼才慌了手脚,连夜把他弃在山外。他沿途乞讨回到锦州,自上山后没再见过奉雪娇。
奉雪娇的心性,府中人尽知。落在山贼手里,怕是绝无活路。没想到鬼使神差间错害了奉雪娇性命,马氏吓得不轻。安顿好马旺财,不敢再提。求神拜佛不说,悄悄遣了马二婶去烧纸,正被兰香逮住。
马氏趴在地上,哭哭啼啼叙说完。厅中数人震惊变色。
聂天咬牙切齿,青筋凸起。一双手,指节捏的咔嚓作响,“砰”的一声打在身旁茶几上。
茶盏应声碎裂,溅到右手,划出老大一条口子,鲜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彩燕连忙上前替他包扎,聂天一把推开,恶狠狠将她掼在地上。怒道“滚!”彩燕跌落在地,咬着发白的下唇,不作声。
跪在地上的小翠见她被推开,愕然片刻。爬将起来,跑到聂天跟前,掏出随身帕子小心翼翼替少爷裹手。
五夫人捂着疼痛欲裂的脑袋,眼泪断了线一般“马芸,你可真是狠心!生生将雪娇推进了火坑!我苦命的雪娇啊!”
马氏小声哭着,不敢接话。聂员外冷道“从前不知,你们马家还有这等贼心!”聂天任小翠替他裹伤,胸口起伏难平“爹,我要去找娇儿!”说完,冲门边的聂喜贵道“喜贵叔,备车!”
聂员外斥道“胡闹!就是去找,也是别人去。山高水恶,你跑去作甚么?”聂天苦着脸“如今不知死活,应是速速寻回啊!”聂喜贵恭敬道“少爷,速报知州府罢!”
聂天平了平心境“寻李捕头!”聂喜贵应“是。”
聂天喘口气,坐下来。
聂员外冷冷道“老四啊,咱们老聂家的脸可是被你丢尽了。”余光瞟见五夫人伤心哭泣,皱了皱眉“我说你又哭甚?雪娇我自会给你找回来!”
他不耐烦道“赶紧扶夫人下去!”
兰香温声道“小翠,扶夫人下去!”正在收拾水渍茶盏的小翠怯生生的点点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彩燕,小心过去“夫人,奴婢扶您回去歇着罢,莫要伤了身子!”
五夫人搭着小翠,狠狠瞪了马氏一眼,对兰香哭道“按家法处置了,先关着。若是人死了,我定要他们马家偿命!”
马氏一颤,眼泪汪汪的望向聂员外。聂员外起身拍了拍坐久了的老腰“喜贵,晚饭送到房里。你也早些歇着罢,明日一早还要去寻李捕头。”
聂喜贵恭敬道“不碍事,我伺候您歇了再说。”上前几步扶住聂员外马氏见他们要走,膝行过去,抱住聂员外腿哭道“老爷……老爷,您不管妾身了?妾身再也不敢了……老爷……”
聂员外脸一沉,一脚摔开她“全锦州谁不知聂家成亲当日丢了新娘子?咱们老聂家的脸面全让你丢尽了!你还有脸!”冷哼一声,出了门。
奉雪娇一去半年,怎样情形可想而知。聂天气过,叹了口气,甩手出了门。
兰香望着地上三人,轻轻道“喜贵说是你们,我还同她争辩。现下逮着实证,我也不得不信了!”
她本是垂手立在门口的,此刻有些怅然。走到一角椅上坐了,冲门外候着的粗使婆子道“四房马氏,打够二十棍。大丫鬟彩燕打断双腿,撵出府去罢!”
彩燕闻言抬头,正对上兰香温和的目光。她惨白着脸,咬牙道“兰姑!”兰香看着她,缓缓道“马家只此一子,爱子心切倒可理会。你却是为何?府中谁不知表小姐的心?跟了马旺财,岂不只得一死?现下落进土匪手里,还能有活路?同是姐妹,你也下得去手!”她转脸不再看她,门口粗使婆子上来提着人出去了。
马氏挨了20棍昏死过去,婆子抬了她与马二婶丢回四房院子关押起来。彩燕打断双腿,人事不省,连夜送走。
聂喜贵第二日天未亮,寻去了李捕头府上。聂员外有言交代,若人活着,便许给马旺财。若是死了,此事就此作罢,勿再提及。
五夫人心知侄女进了贼窝,定是难逃厄运。一夜嚎啕大哭,至天明方才昏睡过去。
聂天回了书房,沉默不言。福祥小心伺候他洗毕,熄了灯。
自此,四月初二聂府新娘子丢失一事真相大白。只是不知,那娇俏的黄衣少女,是否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