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冷月高悬,繁星灿然。
槐下美人玉手覆住琴弦,清乐歇止,余音绕耳。
陈聚名拍手道“今日得闻仙乐,在下三生有幸。”
灼月举杯赞道“琴声雅致,好乐好乐。”
苍雪一喜“姐姐我也学过些琴技,妹妹行前定要教我学了此曲。”回头冲灼月朗声笑道“改日,我便在那碧水台上,奏他一曲!”
陈聚名一听,摇头嗤道“莫要还未登台,便吓殁了桥上行人!”
苍雪闻言冷哼“我虽不美,倒也齐整。你都不成吓殁了路人,我怎能?”
姬媚人听他二人斗嘴,醉颜浮上一丝笑意。
寒意乍起,冷风平地,黄叶飞卷。陈聚名警觉回头,夜色下一袭黑衣,翩然行来。众人随他目光看去,此人颀长身量,英气十足。
紫烟见了他,眼珠一转,俏声道“少爷!”灼月冷冷打量来人,未见颜色。苍雪眯着眼看向陈聚名,陈聚名苦着脸“公子,您来了。”
若是生人行来,百步之外便能察觉。可惜阎君瞬息来此,避之不及。
阎君并未理会众人,行到姬媚人琴台边,低头看坐着的姬媚人。姬媚人抬头正对上他披着头发望来的深沉眸子,懒懒笑道“你来啦!”嗓音甜腻,媚眼闪烁,教人心上一跳。
“嗯”听不出语中含意。
紫烟身影一缩,跑进花厅搬了张宽大雕花木椅,搁在琴台旁边。阎君撩袍落座,星目一扫。
厅门大开,灯烛通明。依稀看见中间四方条几上残酒冷炙,杯盘叠摞。院中立着几个小鬼,倚门举酒。想来,方才定是在此饮酒吟诗,逍遥寻乐。
他目色一顿,停在一袭白衣的陈聚名身上。陈聚名低着头,冷汗直冒。苍雪俏脸一沉,立在陈聚名身前,笑道“何方公子,倒是贵气?”虽笑,然笑意渗人。
阎君冷面不言,姬媚人仰头冲他一笑“我替你引荐。”玉手撑着琴台,摇摇晃晃,借力起身。
刀削俊颜目色微闪,伸出手。稳住她纤细背脊,唇线勾起“好!”
灼月隐觉此人修为颇深,然并无敌意。笑道“可是妹妹亲朋?”
陈聚名立了半晌,也察觉老大并无怒意。抬头讪笑,迟迟不敢答言。
姬媚人见了他几人神色,笑道“灼月姐姐,此乃妹妹义兄阎公子。”阎君转向灼月,略一颔首。
灼月福身施礼“小女子普陀山灼月。失敬!”
苍雪冷笑一声“失敬失敬,小女子凌河苍雪!”
阎君扫她一眼。
陈聚名干笑两声,抱着酒坛出来檐下。冲着阎君哈腰道“公子来了,不妨喝一杯?”阎君不语。
姬媚人扶着额头,笑道“饮一杯,可好?”
阎君面色沉静,轻轻点头,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酒杯。
众人见来人是姬媚人义兄,当是洞庭鬼仙。寒暄过后,复又饮宴。只是多了这不吭声的冷面鬼,多多少少有些无趣。
喝到子末,灼月与苍雪酒醉告辞。陈聚名寻个由头,跟在她二人后脚,溜的飞快。
月色清白,寒露微重。
姬媚人叹道“我最喜此时!”她一袭绯衣立在檐下,眸中水雾朦朦,看不清颜色。
地府呆了500年,阎君从未见过如此甜腻的她。此刻见了她媚眼如丝,举杯望月的模样,心中莫名熨帖。
起身行到她身边,宠溺道“为何最喜此时?”姬媚人仰头“苍穹如幕,星月恬静。”
阎君望一眼墨色星空,轻声道“好景致。”见他赞同,姬媚人笑道“知己!”行下阶檐,走至琴台边。撸开袖摆,玉手覆琴,抬头道“《陌上花》,奏与你听。”
不待他答,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了清泻琴音。
初而平缓,似美人凝窗独坐。转而轻快,若良人踏月行来。时而欢悦,时而婉转,郎情妾意,悱恻缠绵。
忽而一惊,高音拔起,雷震风行。弦弦切切,嘈嘈杂杂,快如急雨。须臾,琴音下沉,美人低低泣诉,对影魂伤。
琴音低沉,缓缓歇止,姬媚人抬头望着天边冷月,醉颜迷离。
阎君心上一悸,跨下台阶。“媚人!”
“嗯?”
“为何不悦了?”
姬媚人转头望他“此曲乃母后辞世之作……我……我……”嘴角一塌,似要落泪。
阎君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抚上她柔滑粉颊。姬媚人望着他,没有躲开。
“不哭……你前日还说梦见了她…老人家!她可好?”见她委屈,温声相哄。
“母后很好。只是,梦境怎能做数?”小脸仰起,疑惑出声。
“魂至则梦始,为何不可?”阎君安慰。
“哦……”若有所思点点头,复又抬头,声音清甜“那我还能见到母后吗?”
阎君肯定点头“若有缘,便能得见。”
头一次听她主动提及前世,仿若拂开了遮挡百年的厚重帷幕。阎君神思一动,矮身坐在她身旁椅上,轻轻唤“媚人!”
“嗯?”姬媚人转头。
“咱们地府可比南国美?”俊颜带着疑惑,对上她一汪水眸。
“不能。南国美一些!”姬媚人强调。
“南国有忘川?”俊颜依旧疑惑。
“没有!但有很大很大的湖水,还有河流。”姬媚人解释道。
“哦”,疑惑解去,又问“那宫殿可有咱们妖冶宫好看?”
“没有……”姬媚人低声道,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有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比妖冶宫有趣!”
见她辩驳,心中轻笑,面上镇定道“是吗?我一直以为地府最美呢!”姬媚人嗤道“人世可比地府美多了!”
“哦”似乎受了打击。
月色下,两道人影问问答答。依稀可辨一袭黑衣的高大男子与纤细的绯衣身影。絮絮叨叨,偶有清甜娇笑与低沉嗓音传来。
“阎君,您要沐浴么?”紫烟提着木桶,从里间出来,躬身问。
刀削俊颜目色一缓,“本王来时沐过了。”抬步进了里间。
二人在院中絮叨一会,姬媚人便迷迷糊糊没了声音。阎君低头见她倚在怀中,双睫闭合,起身抱她进了闺房。紫烟替主子擦洗干净,褪了外罩纱衣,退出来。见阎君进了里间,略一犹疑,熄灭厅中灯烛,轻轻关上了房门。
掀开珠帘,靠墙一张粉色锦榻。纱帐罩起,隐约现出榻上的玲珑玉影。阎君脚步顿了顿,走向榻边。
纱帐撩起,姬媚人盖着薄被,甜甜睡着。青丝堆于绣枕一侧,一只玉手搁在被外。
刀削俊颜嘴角一勾,将她小手埋入被底。坐在榻边,细细看她熟睡容颜。
相处500年,她一直是冷清寡语之人。他曾暗访南国,得知却也不多。他以为自己年岁偏高,性子太沉,致她不喜。便冷眼旁观,由着她与年龄相仿的秦天往来。
可惜,秦天负了她。
他不忍心,纳她为妃,想借此使她转意。就是恨他,也好过因个负心人,一病不起,香消玉殒。
谁知她性子倔强,偷逃人世,妄求良人一言。
酒醉醒来,美人不再。自嘲笑笑,焦急寻到人世。心中苦涩,一路无言。却见她抱着双膝,与一白衣公子斗嘴调侃。
他突然生出一丝趣味感慨,若是在人世呆上些时日,是否会愈合旧伤,重生新意?
他更变计划,给了她5年期。
目色缓了缓,修长手指抚上她甜腻的睡颜。姬媚人嘟囔一声,被下蜷成一团,侧过身来。
锦被拥着她纤细身子,双睫长长覆住了媚色深潭。
阎君略一迟疑,蹬掉丝履,躺上了锦榻。
左手撑着侧脸,直直望着露出被面的一张小脸。姬媚人嘴角勾起,粉嫩剔透,堪比忘川最美的彼岸花。
剑眉一挑,右手毫不迟疑的搭过被面,轻轻揽住被下人儿。
被他揽住,未见不妥。姬媚人朝前拱了拱,藏进了宽厚的怀中。阎君心口一动,脑中突然掠过那日冰窖的情境。
心上似有丝弦撩拨,教他难以压抑。略一迟疑,舒展身体躺倒下来。左手越过美人头顶,双手一错,将她整个人搂在了怀中。
宽厚的怀抱搂住娇小的身影,躁动的心得以平静。满意的看了一眼怀中人儿,闭上双眼。
淡淡的酒香传来,心中充溢着满足。
锦被轻薄,美人玲珑有致的曲线透过丝被传来,刺激着他敏锐的五感。
阎君压了压心头逦意,陷入冥想。
许是怀抱宽厚舒服,不过一会姬媚人轻轻动了一下。玉手交在胸前,低低沉吟了一声。
正自冥想屏声的男子,心中一跳。平和的心境复又奔驰闪急。抽身往外挪了挪,禁不住俯身去看怀中人。因着酒醉,姬媚人面色有些潮红,显得愈发媚艳。
阎君看了片刻惊疑起来,何以昏睡醒来,越发像个生人了?然惊疑只在一瞬,下一刻便被那噙着笑意的唇线勾住了心弦,挪不开视线。仿佛磁石引他靠近。
地府的相敬如宾,清淡对弈,变得愈来愈淡。人世的绯衣甜笑,娇憨醉容,越亦清晰。心中一个跳跃的念想,擂鼓一般急切密集。阎君喉头一动,俯身靠近。
轻轻触了触,柔滑细软。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思揪住他心口,呐喊着,再近一点。
星目一闭,低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