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还是内城,全没有打过仗的样儿。
买了几个热乎乎麻腐包子,宋双和奶奶边吃边聊天。
想起那晚上偷了奶奶两个馒馒给土西小子,对了,还有一根绳子。几个包子宋双和奶奶一人吃了一个,剩下的硬留给奶奶,这会儿吃不了晚上吃。
“你们出息了就好,好。”奶奶忽拍拍腿,“看我差点儿忘了,李黑前天来看过我。”
我兄弟,我兄弟他好着呢吧。
“好,好着呢,还当了个什么将军,看我这记性,什么将军来着。”
这真是个好消息,不管什么将军,我兄弟出息了,出息了就好。
“对了,说是在城里巡查,你转一转没准儿还能碰上呢。”
恨不得立刻就见李黑兄弟,就把这一天全用上,能碰上我兄弟也值呀。
正要告辞,奶奶忽然拉住了宋双的手,“娃子,奶奶问你个事儿。”
“奶奶,什么事儿?”
奶奶浑浊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宋双,“那天晚上,你带来的娃子还好着吗?”
宋双一惊,那天晚上的事,奶奶都知道!
“奶奶,那晚的事你都知道?”
“奶奶觉少,听到了一些。”奶奶看着宋双,“那是个土西人吧?”
宋双扑通一声跪在奶奶脚前,“奶奶,他还是娃子,我放了他。奶奶,我怕连累你,没敢惊扰你。”
宋双不知道放走敌人是什么罪,但知道那一定是大错。
“奶奶,若有人知道,全是宋双的错,全由宋双担着,绝不连累奶奶。若再没人知道,还求奶奶不要说出去,宋双看他还是个娃子才放了他的。”
说罢,宋双俯身朝奶奶磕头。
抬头时,奶奶的手抚在了宋双头上,满眼慈爱,“娃子,快起来,奶奶不说出去。”拉宋双起来,“奶奶怎会说出去,奶奶也是土西人呀。”
宋双又是一惊,奶奶竟是土西人?!
奶奶浑浊的眼中滑出几滴泪来,缓缓地讲出一段往事。
“奶奶是土西人,五十多年前了,那时,还没有这座城,也没有这么多的人。虽两边也有争斗,但也还有往来,土西人来这里卖牛羊,西国人也去土西贩米面。
那年我十四岁,刚嫁了人。那一年年成不好,连着下了两个月的雪,牛羊没了吃的没了人也没了。
开了春,土西各部族又打来打去。没有活路,我是逃难逃到这里来的,到这里碰上了我后来的男人。我死了男人,他死了女人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娃子。是他收留了我,后来,我们又有了一个娃子。”
奶奶沾了沾眼角的泪,“我娃子刚两岁时,有了这座城,两边便断了往来。那时没有这么多人,一场大仗,男人都得上,我眼睁睁看着我男人去打我娘家人。
我不知道我娘家人死了多少,但我男人再也没回来,再没回来。
没男人,缺吃少喝,我娃子也害病没了,没了。”
奶奶痴痴地望向窗外,叹一口气,“我好不容易把他娃子拉扯大,当自己娃子拉扯大。又是一场仗,我又眼睁睁看着我拉扯大的儿子去打我娘家人。
又去了,是男人就得去,再也没回来。”
奶奶干瘪的嘴抽搐一下,“都死了,我给人家当仆人吃口饭活命。干不动了没人要了就讨着吃。再后来,那燕将军上了台,我每月有了一百钱,是我男人和儿子的命钱,勉强饿不死。
五十多年了,我再也没回过土西,再也没回去过。”
奶奶又沾了沾泪,“五十多年了,泪都流干了。嘿,今儿在你娃子这儿流泪了。”
宋双的眼泪扑簌簌地流着。
“娃子莫哭,奶奶不说出去,不说出去。”
本想多陪陪奶奶,可奶奶说累了,想睡一会儿。
风野城里转了小半天,但没有碰到李黑。
我能去哪耍呢!能去的地儿只有奶奶家和曲子社。
曲子社已没了,莺啼姐姐没了,赵老伯一干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姐姐托我找她那个叫个竹官的弟弟,可我哪里找去。
物是人非,曲子社还是那般样子,棚子还在戏台还在。大门敞开着,戏台上扎着红花红绸,还贴着大大的喜字。
难道又有了戏社来唱戏?不象,那多人围坐在台下一张张圆桌旁,不象看戏的样子,象是有宴席。噢,是婚礼啊!
门外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老鲁家这是双喜临门呀!”
“可不是,瞎眼儿鲁勇一晚上杀了五个土西骑兵,成了风野城的英雄。这又招女婿,可不是双喜临门。”
“嘿,老鲁家的疯丫头总算嫁出去了,哈哈,不用交嫁不出去的税了,哈哈哈……”
“看你说的,人家这是娶不是嫁。”
“可不,那女婿跟个玉人似的,比新娘子还新娘子,哈哈……”
“听说是大将军的恩典,赏给疯丫头的。”
“是大将军恩典,也是老鲁有本事,换了旁人,哪个能让大将军给出这大面子。”
“听说大将军都要来呢,不光赏脸参加这婚礼,还要亲自奖励老鲁,今儿是老人新人一起戴红花。”
“啧啧啧,真羡煞个人,风光啊!”
“那是人家的能耐啊,有本事你也杀五个土西人呀!”
“嗯,还不是普通的土西人,土西骑兵!”
……
还真是婚礼呢,可宋双没心思看。
打听一下曲子社哪儿去了,没人知道,几个月前忽然就不见了。又有人说了,今儿这喜家老鲁就是曲子社的房东,你去问他,可今儿不合适呀,人家办喜事呢,哪顾得上。
是不合适,倒也不急在一时。
还是回猪圈吧,美美睡一觉。
几骑疾驰而来,前面那人怎象是董统领?
宋双没有看错,马上的人是董进。
刚想喊,可脑子里猛一反应止住了。虽董统领看重我,可我毕竟一个小兵,在这街上喊差了那么多级别的长官算是哪门子的事儿!再说,军里人都在外城忙活,我却在这里闲逛,让董统领看到不好吧。
寻思着,忙向旁边闪去。
几匹马一闪便过,幸亏董统领没看到我。宋双回身再看,董统领怎停了下来。
噢,是和人打招呼呢。
一队兵十多个人,前面两个骑马的正朝董统领拱手呢。
诶!那其中一个怎象是李黑?嗨!什么象呀,就是我李黑兄弟呀!虽是戴着盔穿着里,那大的砣儿那黑圆脸,不是李黑还是谁!
这个激动呀,满城里大半天寻不见你,冷不丁在这儿遇上了。
待董进一走,宋双连蹦带跳地就跑了过去,“李黑。”
马上人一扭头,随即露出惊喜,“宋双!”
“真是你诶!”
“是我啊,兄弟,想死你了。”李黑跳下马来,忽又转向马上另一人,“陆大哥,这是我兄弟。你先行,容我二人说几句话,我随后便跟上去。”
马上人瞅宋双一眼并未搭话,只朝李黑点点头自带人走了。
李黑一把搂住宋双,肩膀子上又捶又打,“兄弟,想死我了,你咋个样了?”
兄弟俩儿自入伍后一年多未见,格外亲热,勾肩搭背互话别后情况。
“咋,兄弟,我还托了李都领从山里把你要回来的,你还立了功,再说了,凭你的本事咋还让你去养猪呢?”
“暂时的,”宋双忙道,“兄弟莫急,董统领给我说过,让我去给他当亲兵。”
李黑咧嘴一笑,“我说嘛,是金子搁哪儿都能闪光,沙子里埋不住珍珠,我兄弟岂是个养猪的!”
宋双也笑,“这一年不见,我兄弟会说话了,看这词儿用的。”
李黑哈哈大笑,却没了摸后脑勺的习惯动作,大手在宋双膀子上一拍,“入了军不进步怎行,啥都得学着,要上进是不。”
我李黑兄弟变化大呀,怪不得能当将军,“兄弟,听说你当了将军,兄弟为你高兴啊。”
随即拱手玩笑道,“宋双见过李将军。”
“诶!”李黑忽一瞪眼,满脸郑重,“兄弟可莫如此说,我只一个巡查副将,佰夫长的级别,哪敢称将军。”
又四处望望,“兄弟,你我虽都有些功劳,可在军里,做事要低调,且莫张狂自大了。再见着了,叫我李巡查便是,切莫叫什么将军。”
宋双一愣,我就是开个玩笑呀,还真能把你称将军了!你就是风野城的大将军了,我还是叫你个李黑,不管你叫“黑球儿”就不错了。你这一说,我还得叫你李巡查了!
“兄弟,”李黑放了搂着宋双肩膀的手,侧转身看着宋双正色道,“我以后便负责内城巡查,若有事可来城里寻我。倒是那董统领随和,刚才我还和他见过。日后再见了,他面前我再提说提说,让你早点儿把亲兵当上。”
李黑本就比宋双高大好多,这又是盔又是甲地站对面,微低着头眯着眼正而八经的样儿。让宋双觉得,我这兄弟真有些将军样儿,象个人物了。
“诶,”忽叹口气,“只这一仗把土西人打了个惨,怕几年里都缓不过气。这没仗打,我就没个施展处,再想升迁怕是就慢喽。”
宋双又是一愣,我可觉得还是不打仗好。
“好了,兄弟,白统领刚接管了风野城防务,把这差事交给我,可不敢懈怠了。”宋双肩膀上又拍了一把,转身上了马,“兄弟,有事来寻我。”
李黑打马去了,宋双忽然觉得,这风野城里还是有许多变化。
不一样了,还是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