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玉璃醒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知觉回笼后腹部的疼痛潮水般涌上。一个女人听到她呻吟,喂了颗药草在她嘴边,“如果肚子还很疼,就嚼一嚼这个吧。”
“你是谁?”
一舞的手搭上里边的颜鸢的脑门,“我是……她师叔。”
“啊?”颜玉璃一时理不清这其中关系,侧头看着颜鸢在身边闭目安睡,“她这是怎么了?”
“没事,被我劈晕了而已,我赶到玄真观的时候,正好碰到她差点暴走。这小子,小小年纪灵力不俗,我只能先这样牵制住她了……对了,说说你吧,你是……颜家的大小姐?”
“我是。”颜玉璃腹部还是疼痛难忍,额边底下一滴冷汗。
一舞见她面色苍白,解释道:“止痛草还没有这么快起作用,再等等就不会这么疼了。要不这样,你先听我说吧。我虽是颜鸢师叔,但已经离开玄真观很久了。我是前几天才到的,来了发现玄真观被抄之后觉得事情有疑,就一直留在周边调查,今天碰巧遇到你们,也是造孽,我不是和这臭小子说过在汴京呆着不要轻举妄动吗?”
颜玉璃知她没有恶意,放心地和盘托出,“我是和阿渊在庆国宴的进庙祈福途中溜出来的。阿渊他说自己师娘病了,实在挂念想来看,我就想办法陪他溜出来了,谁知道……”
“师娘病了?”一舞皱皱眉,她不记得信里有说过,多半是颜鸢这小子沉不住气想回朝歌找的借口。
“那个,师叔?”颜玉璃试探性地开口,因为一舞一直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只说自己是颜鸢师叔,按辈分颜玉璃也可以这么称呼。
可是称呼完就有点尴尬,对于刚见面的人来说显得过于熟络了。颜玉璃偏过头轻咳掩饰内心尴尬,问:“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我和阿渊是偷偷溜出来的,本来是打算祈福结束之前再溜回去的,不过现在既然这样……要不直接回朝歌,和我叔父禀报一下?”
“不可。”一舞干脆利落地拒绝。
颜玉璃没想到她这样笃定,“为何不可?”
一舞只是颜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出去准备汤药了。
——————————————————
炎热的七月,骄阳四射,在玄真观的训练场旁有一颗大树,树荫下躺着三个孩子,风吹过带来一片惬意。一个小孩腿上的小脑袋动了动,随后又沉沉睡去。而这个免费把自己的腿给小脑袋当枕头用的小孩则靠在身旁一个大孩子身上。
师兄的身上有股很淡很淡的茉莉花,颜鸢很清楚,这是因为师娘在洗衣服的时候从会用干茉莉花泡一阵子衣服。在舒适的午后里,闻着这种花香,腿上传来小壮实一阵阵平稳的呼吸,头靠着的肩膀轻微地上下浮动……
这是颜鸢人生十四年里一个很普通的午后,每年夏天都是这样,偷偷地在树荫下躲懒。半梦半醒间听到师父无可奈何的声音——“这几个小子,又偷懒睡觉。”还有师娘善解人意的声音——“他们都在长身体呢,多睡睡好。”
又是一阵风吹过,颜鸢好像飘荡在风里,一摇一摇的……
颜鸢缓缓睁开了眼。
陌生的房梁
颜玉璃大喜过望,“阿渊你醒了!”
一舞被颜玉璃兴奋地拉到屋子里,看着颜鸢盯着房梁,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她叹了口气,慢慢地在床边坐下,一手搭上颜鸢搁在身侧的手上,“……还好吗?”
颜鸢不答,仍是直直地盯着房梁,颜玉璃双手紧张地绞了起来。
一舞也不强迫她,只牵起她的手,小小的一只,握在自己手里,凉的可怕。
良久,颜鸢才开口。
“是真的吗,师叔?”
“是真的,我确认过了。”
“我不信。”
这句话说的坚韧,不细听根本不会听出里面的一丝颤抖。颜玉璃心里一紧,看着床上躺的笔直的颜鸢,还是死死地盯着房梁,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沾湿了绣花枕。
“我不信。”她又重复了一遍,嘴唇已经控制不住地哆嗦,“师父和师娘说了,会等我回来的。我师兄说了,我不在的时候教的功法,他全都会记得牢牢的,等我回来教给我。所以我不信,我不信!”
她双手捂脸痛苦地缩成一团,把背面对着一舞和颜玉璃,放纵自己号啕大哭。
一舞鼻头酸涩,转过脸眨眨眼,忍下落泪的冲动,却看到颜玉璃低着头默默地流泪。
“你起来,起来……”一舞强行把颜鸢扒过来,颜鸢又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哭成这样,一推一拉之间就顺势躲进一舞怀里,埋头痛哭。
一舞抱着她,一手拍背一手顺着她的头发。颜玉璃也上前轻轻抚着颜鸢后背,企图给她一点力量。
颜鸢越哭越难受,她止不住地回放着在玄真观的点点滴滴,和师父师娘生活的那段日子,一想到之后再也见不到他们,就平复不下来。
谁也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久到颜鸢哭得忘了一切,忘了血淋淋的事实,她脑袋缺氧一片空白,嗓子也因为长时间地大声哭喊变得沙哑,无意识地发出几乎呜咽。
好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连哭都做不到了。
“好了。”一舞揩去她眼角眼泪,“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都发生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找出真相。”
“怎么找。”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颜鸢觉得自己忽然就冷静了,仿佛刚才哭得不能自已的人并不是她。
好像师娘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啊,在亲人身边可以哭,亲人不在的时候不能哭。
毕竟亲人不在了,哭也没有用了,没谁会心疼。
一舞对她如此快速地转变微微吃惊,刚想开口,看了眼旁边的颜玉璃道:“能麻烦颜小姐回避一下吗?”
颜玉璃一愣,随即点点头转身出去。
颜鸢皱着眉头看着她关上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非要避开颜玉璃,难道和颜家有关?
一舞道:“看你表情,猜的七七八八了吧。”
“……为什么?”
“颜家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一舞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师父师娘可能没和你说过,其实当年,你娘最先找到的是我。”
颜鸢身子下意识绷紧,师父很少给她讲以前的事,也不许她多问。现在一舞开口提,她反而有些紧张了。
“我当时已经在天香坊,她带着你被人追杀躲进来的,我帮她藏了一年,觉得你在天香坊长大终归是不好,才把你托到了你师父那。”
“我娘她……被谁追杀?”
“不知道,她不愿意提,把你送走之后,要你归还玉佩、女扮男装这些事我都不知道,都是你娘直接和你师父说的。她总说自己是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走投无路生下你。但我从她一举一动里感觉到违和。她会弹琴作诗,也会自己下厨,有次我看到她一个人和自己下棋。”
“一个人下棋?”颜鸢有些不可思议。
“嗯,她一个人当黑子和白子,从白天到黑夜,我看过,每一步都计算得滴水不漏。最后棋盘陷入僵局,她对我说她这次没有十足的把握了。我当时以为她是在说下棋。后来没过多久她就病重,死前拉着我的手说,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复仇,但她一定要让你平安长大。”
这些话,听得颜鸢汗毛倒竖,特别是复仇两个字,狠狠砸在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