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沉寂在孟竹溪灵魂深处的记忆陡然苏醒,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多年前几个表兄在将军府里摇头晃脑背这首诗的模样。他们的面庞都很稚嫩,念起句子来也奶声奶气,格外认真。舅母坐在书房外的藤椅上,满脸慈爱地看着儿子们,膝上还放着针线筐。舅父则在庭院里练剑,剑锋所过之处,一地残枝落叶。六岁的孟竹溪正在和将军府的丫鬟藏猫猫,她躲在树干后面,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输掉这场游戏。几位表兄念完了诗,准备去花园里玩耍,刚好路过她藏身的那棵大柳树,揪住她的领子就把她提溜了出来。
“呜...”小孟竹溪闷闷不乐,一把将身材最矮小的三表哥搡倒,气呼呼的样子像头倔强的小牛犊。
“你这小丫头片子,不好好在宫里待着,跑到我家来干嘛?”大表哥笑嘻嘻地搀起小弟弟,替他拍掉了外衫上的尘土。
“是啊,宫里多好啊。”二表哥连声附和,他最喜欢吃御膳房的糕点,每次进宫都能胡吃海塞的吃掉大半盒。
“溪溪坏,我不喜欢你了。”三表哥只比孟竹溪大了七天,
他常常有样学样的跟着两个哥哥一起“欺负”孟竹溪,却每次都是挨打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岁月随风而逝,她此生再听不到那年的盛夏蝉鸣。与她自幼嬉笑怒骂着一同长大的几位表兄,已成了大漠黄沙之下的无名枯骨,折断的染血战旗正在伴他们长眠。
舅父在作战时被敌军斩断双臂,连吃饭穿衣都需要仆人照料,宝刀失主,悲凉入鞘,到最后竟生了锈。
舅母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短短半个月,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几岁,不但两鬓斑白,身子也越发孱弱,动不动就害病昏倒,药石无灵,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母后和这个嫂子很投缘,常常叫她来宫里闲话,那段日子,孟竹溪常常见到母后躲在角落里暗自垂泪,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从不肯轻易在人前流露出脆弱,这点,孟竹溪是随了母亲。
哥哥正当壮年,丧子断臂再丧妻。
大侄子稳重踏实,二侄子饱读诗书,三侄子相貌俊朗,都是个顶个的好儿郎。他们还未来得及娶妻生子,便惨死在了敌人的刀斧之下,尸骨无存,连落叶归根都成了奢望。
听到兄长和侄子们用生命守护着的城池沦陷,母后她怎能不心焦?
“朱姑娘..”魏子默静静地站在原地,他第一次见到孟竹溪如此惘然,无论什么时候,她的眼神总是清澈而明亮的,如果把芸芸众生比作去漆黑山洞里探险的旅人,那么朱曦就是其中唯一一个手里拿着火把的,她总是能够一眼看穿事物的本质。
“我没事。”孟竹溪轻启朱唇,有些疲倦,回忆是最伤神的东西,她用大拇指按压着太阳穴,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如果太子爷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