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六欲天魔附身在素清婷身上几十年,所有浓烈的爱欲魔念,都汇聚成了对晏娆的嫉妒。这一柄充满了六欲天魔的怨愤,传递着魔母仇恨的魔刃,实已是本会元间最能摧毁生灵心智的刻骨剧毒,即使她这具身体受过最强大的祝福,骤然间遇到如此猛烈的攻击,也无法及时祛除。
不仅如此,因为敌人对她知根知底,毒素针对性的绕过了她得自血脉祝福的保护,直接攻击她的神魂。晏娆无奈之余,只得调动雷水洗伐纠缠不去的毒素。然而雷水与神魂从本源上来说,近乎天敌,以雷水伐毒,神魂要受极大的震荡。
尽管她此元复苏重生后,一直修炼雷法,神魂对于雷水已经十分熟悉。可那种熟悉类似于人亲水用水,每天都离不得水,却绝不是说把人整个丢进水里去泡着淹着,会不受到伤害。
晏娆借着雷水对魔族的克制,勉强将毒素逼得退至左手指尖时,身体也因为神魂所受的剧烈震荡而七窍流血。
血从她脸上滑落滴下,落在她护在胸口的在赤心宝石上,无声的渗了进去。那本来坚固无匹的宝石,随着她的鲜血滴落,竟然慢慢地软化。左手指尖的毒素似乎感应到了这种变化,竟然一头扎了过来,与鲜血一同融入了宝石上。
这变化太过出人意料,晏娆大吃一惊,下意识的想催运雷法,神魂迭受冲撞,却是眩晕了一下。她掌下提起的法力顿时失控反噬,激得她气血翻涌,再也无法应对内外交加的局面,一口气提不上来。她手中完全软化的宝石失去护持,被毒素侵蚀了进去,转瞬间化为一团红色的血雾,涌进了她的口鼻七窍。
刹那间一股无法抗拒的暖流直冲脑门,没有想象中的腥臭冷戾,反而温暖馨香,熏人欲醉。晏娆心中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旋即神魂凝滞,心神失守。
她一直将记忆封存于心底深处,不愿在还有选择的时候想起,逃避着最终必须面对的东西。但这侵入她心魂深处的魔念心毒,乃是建木借着当年她和心上人最真挚的情意为引,使尽手段送进来的。击中的是她最脆弱的地方,实在令她无从防备,晕了过去。
所幸她身外的星辉和箜篌,感应到主人的危险,立即完全敛去了神光,尽数归附在她身周,将她紧紧地围住。
两界门深处的阴影里,一条虬枝颤微微地伸了出来,试探着向蜷缩成一团的晏娆靠近。但收缩在晏娆身边的星衣披帛,与这虬枝一碰,瞬间犹如被激怒了似的动了起来,迅猛无比的扑在了枝尖上,银火哄然扩张,登时将虬枝烧得滋滋作响。
虬枝不等火势漫延,平空断折,将着火的数里枝条全数丢开,迅疾无比地收回了黑暗之处。两界门似乎也被火烧痛了似的,微微颤抖收缩,而后又不甘而无奈地平静下来。
晏娆浑然不知身外之事,心神完全浸没在一场恍惚如梦的热闹里。那热闹里有个小姑娘,天真快乐,喜欢逐风也喜欢戏水;喜欢飞禽也喜欢走兽;喜欢天人的优雅,也喜欢凡人的热闹;喜欢赶集看庙会,也喜欢听谈玄论诗酒。
天地间所有一切美好的东西,她都愿意停伫下来欣赏参与,只是不喜欢离乱,不喜欢战争。而她的父母亲友,也乐意让她快活无比的生活,从不告诉她世间的困苦。直到有一天,她生活的族群,突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妖族在万年的时光里,决出了被所有妖王奉为主公的无上王。并在无上王的率领下,攻取天、地、人三族的国度。以图盖压当世,横渡将要到来的天地量劫。原本只是各地各族之间小规模的冲突,演化成了妖族强势入侵的攻掠。
她的长辈兄姐一个个地从她生活里消失,投身于保卫家园的战争,没有人向她通报军情。可是从身边近侍逐渐失去笑容的脸色,和迁徙时间变短的住所变化里,她能清楚的看出局势的紧张和敌人的威胁。
她向她的父母请求,让她也向兄姐们一样,去为族人遭遇的危机而出力。然而她的父母都认为她缺少战斗的天赋,却又天生就拥有族人最为倚重的几种神通,万一在战乱中失陷,让妖族的无上王知道了身份,凭此破解族人的神通,造成的危害无法估量。
所以对于整个族群来说,她这位少君,最大的用处是隐藏在普通的族人中间,不被敌人发现她的存在,教导孩童,抚慰被战争阴霾伤害的族人心灵。
战争延续了几十年,她的足迹遍布族人撤退的地方,伴着他们背井离乡,迁徙飘泊。见过了血肉横飞的战场,趟过了血流成河的道路,送走了许多一去不回的勇士,安慰过无数伤心欲绝的妇孺;与战争有关的罪恶、荣耀、卑劣、高贵、背叛、忠诚、离乱、安守……她统统经历过。
于是天真开朗的小姑娘,渐渐地被战争的阴云浸成了沉默寡言,难得开颜的疲倦女子。
她分属三个种族的父母都将她视为族群延续的种子,跨越量劫的希望,不愿意她沉郁下去,要求她撒开手中的事,找个不受战乱影响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休养一段时间。
彼时三族都被妖族逼得败退,哪里还有什么地方不受战乱影响?被赶离了战区的她无处可去,最后想到了妖族无上王发家的昆仑山,那里已经被划为妖族的禁区几千年,应该算是最没有战乱的地方之一。
也许是她突然间的心血来潮,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在那不合宜的时机里,她真的撞去了昆仑山。然后惊讶的发现,在这妖族禁地的深山老林里,居然还散落着一些躲避战乱的凡人村落。
这些凡人懵懂无知的撞进了妖族无上王出生的禁地,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外面的世事是如何的变化。他们只是侥幸逃到了大妖已经随王出征,小妖却不敢靠近的禁地里,居然平平安安的活了下来,繁衍后代。
这样奇异的景象,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停留了下来,化身住入山民的家中,想一探其中的究竟。而这凡人山居里晨起采桑,暮归唤鹅的简单生活,也让她心情平静,暂时忘记了战乱的伤痛,和族群前程的忧愁。
直到有一天,她去潭边浣麻,遇到了一个眉目飞扬,神光灿烂的少年!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少年是谁,只是觉得他身上有股她族中以优雅为美的少年们所没有的野性,特别的直爽明快,不拘小节。
少年站在村人跳水游戏的大石头上,头上脚下的一个猛子扎进了深潭中,好一会儿都没浮上来。她怀疑这少年下潜遇到了意外,赶紧跑过去查看究竟,想着手救人。
没想到这少年居然半仰半卧的漂在水面下,悠闲的随水而流,看到她着急的样子,还一脸的莫名其妙。她有点想生气,但又觉得人平安无事,这气生起来实在没有道理,于是只能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回去了。
等她捶洗好麻缕,才发现少年游到了离她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大大咧咧地坐着,问她:“你是谁家的姑娘?一个人来这边就不怕吗?”
晏娆避开了他的第一个问题,却回答了第二个:“村里人天天来这取水用水,人来人往,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下水要注意些安全。”
少年扬眉大笑:“就在这么个小泥池似的水潭子里打个滚,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她在这宁静的凡人村落里呆的时间太久了,真的像父母所愿的那样,把战争的阴霾和警惕心丢得一干二净。她完全没有想过,这百十年来不见妖踪的昆仑山禁地里,它的主人会离开战场,回到故乡,再到他幼年生活过的地方走上一圈。
这少年的口气那么大,她竟然只把这当成少年人特有的自大自傲,一点都没有其他的联想。
她将他当成山中别的村落里的同龄人,像别的少年男女那样,相遇、认识、欣赏、喜欢、热恋……直到有一天,他陪着她去山顶采茶时,妖族的信使飞来!
本来以为只是山野少年的郎君,真面目原来是妖族的无上王羲明;约许了终身的心上人,原来竟是关系到族群生死存亡的仇敌!
这样的意外,这样的鸿沟,令她瞠目结舌,无所适从,但又近乎本能的隐藏了自身的来历,只是趁着他收信离开的机会,逃回了家。
谁不想有一心人,坦诚相守?谁不愿得一所爱,相知不离?
可这世间的感情和命运,偏偏就是如此的诡异难测,它让人猝不及防的情生意动,又让人手足无措的身陷地狱!
在那宛如烈火焚心的辗转时段里,她懊恼过双方的身份,深恨过这场战争,甚至于后悔过,自己为什么会去昆仑山,为什么要与他相遇!
甚至在她的两位母亲察觉到女儿的痛苦,来询问根源时,她还曾怀疑过这一场突然而来的情动,是不是出自两位母亲和父亲的算计!
可这一场于双方的身份来说,不应该有的相遇,是真的出于所有人的意料——若非如此,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早就有所感应,不会一步步的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