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起之初,出人意料;婚姻之约,却有安排!
只不过那个安排,虽然出自谋算,却也始终有着她的真心。她是真的想与他相知相守,不离不弃。
若非真心真情,经历了千万年征战,才从无数大小妖王中杀出来,夺得无上地位的妖族共主,再怎么因为故乡旧地温情软弱,从而与他认为是凡人的姑娘相恋,也不可能对她倾心以待。
甚至为了让心爱的姑娘,不需经历磨难才获得与他并存的身体,想要提前攻陷娲祖赐给人族避难的生灵境,取得地母的凤冠,调用天地泉为她铸成无漏玉体。
只是在个人的感情,放在两大种族互相仇杀,退步则亡的险境下,又如何能与父母亲友的生死、全族同胞的存亡相比?
她只能辜负他,也辜负自己。
将杀招隐藏在他对她的情意里,那其中的煎熬,令她一天比一天沉郁,他却没有丝毫的疑心。只以为她是因为种族的隔阂,身份的差异一时难以适应,才会难以展颜。于是他对她加倍的呵护,想让她在以实力为尊的妖族立稳脚跟。
直到那一天,大婚盛典,两军对阵,她从他绝无防备之处杀出,反手覆灭了他的雄图霸业,将他缚住送到了父母手中。
那一日的痛苦与绝望,她无一时能忘,甚至陪着他共坠诛魔台,那千刀万剐的剧痛,也无法消磨。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能忘却前尘,而她也不必承担三族少君的期盼。就像真正的红尘儿女那样,纵然有些许争执,也不过是你多看了别家漂亮的姑娘一眼,我未曾像别家的姑娘那样给你配个好看的绣囊一类的小事。
只是终究不能!
隔着种族不能共容的深崖鸿沟,隔着量劫争锋的血海深仇,他们可能会为了族群的前程利益妥协和解,但却不可能消除芥蒂再言情爱。
魔刃的剧毒引动着赤心宝石上的执念,催生了她心底深处埋藏的心魔种子,让在陷入了一场迷离的幻境。那些过往前尘,深情缱绻,颠倒错乱的闪动,而她深深愧疚的人,便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眸光深沉地看着她。
刹那间她心头剧痛,忍不住问:“你……你怎么样?”
他冷声反问:“我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她沉默了一下,缓缓地问:“你想怎么样?”
他哂然冷笑,道:“我手下十大妖王,百位妖帅,无数同族兄弟姐妹,都因你而亡!我要你逆转时光,将他们复活,可否?”
她垂首不语,无声地摇头。
他讽刺地呵了一声:“我只差一步,便能达到道法完善归一,重立新天的境界。我要你破除空间壁障,收拢被诛魔台剐落的道韵,可否?”
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之所以许久不得复苏,直到两位母亲以自身归化天地为置换,才得以骨血生发,重塑身躯,是因为当年我也接近被诛魔台磨灭,无法做到将它消磨的东西复原。”
他微微沉默,又道:“心腹手足不能重生,法力神通你也无法代我收复!然则,我要你聚血重塑身躯时的那一颗玉骨元血,可否?”
她一震,抬头凝视着他,轻声问:“你一定要它?”
他眉目冷凝的回答:“把玉骨元血,才能保证你不会再次背叛!把它给我,我就信你对我并非谋算!原谅你曾经的背叛!”
晏娆捂住胸口,原本握在她手中的赤心宝石,此时已经完全消失无踪——它已经化成一团血雾,浸入她的身体里,就像回到了本体一样,自如的盘踞在她的胸口。暖暖的,融融的,温热和软,就像她曾经无数次体会过的那样,令她慰贴圆满!
她一直不敢面对过往的亏负,到了今天,被逼得不得不面对那些她宁愿记忆缺失,也不愿想起的事,一颗心仿佛被分成了两半,在痛苦与欢愉的两端对峙。
那欢愉的一半,正在诱惑着她顺从愿望,从此彻底摆脱痛苦;而痛苦的一半,却将她翻来覆去的煎熬,痛入骨髓。
她出生就锦衣玉食,倍受宠爱,如果天地间没有量劫,没有那场战争,一生都不会知道世间有“苦”这个字。正因为她曾经享受过极致的幸福,痛苦对于她来说扩大了无数倍,令她难以忍耐。
她痛得握拳绻缩了起来,重重冷汗渗出,从她眉间脸上如雨滴落,但却终究还没有选择那看上去能轻松摆脱包裹,安享欢愉的前路,哑声道:“不,我不会给你的!”
他一怔,晏娆看着他,摇头,又道:“你确实了解我,我从出生就在你身边成长,所有的心事和烦恼,都曾向你倾吐。甚至你还有我父母亲的信任,掌握着钳制羲郎的禁制,知道如何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付出。可是,建木……不是了解一个人,掌握着他们的秘密,你就一定能骗过他们的心的!”
相爱的人在一起,永远有着外人不明所以的微妙感觉,不为人所知的默契,她看着对方错愕的表情,苦笑:“他是永远不会原谅我的。而我真正想要的,也不是他的原谅——其实我们各为其族利益做出的选择,彼此必然会有的背叛,本也不需要原谅,只需要承担!”
眼前的人哈地笑了一声,身上的衣裳化为了道门弟子的羽衣星冠,相貌仍然没变,只是神态倏尔转变,看上去平静深沉了许多。建木为天地根,鸿蒙初开之时就已经存在,自然有着不同于常人的从容气度。
晏娆看着他的变化,却摇头叹了口气:“你和他完全不同!他选择了更名改姓,重来一次,那便是了结了过往因果,不误前行。而你……已经背叛了当年繁生宫奠基时的诺言,竟连露出本体真相,承担毁约之责的勇气也没有吗?”
建木不为所动:“从天帝夫妻选择在我本体上栖息建宫之日起,我受制于天地二族血脉已经两个会元,几十万年。天帝夫妻和人皇已经归元,我却仍然背负誓约不得解脱。这本就违背自然道理,不当长久。我选择自己完善自身道途,摆脱桎梏,何惧焚约之苦?”
晏娆忍不住讥笑:“受制于天人血脉?难道不是你与天地二族属性相合,伴生互益,所以你才与我的族人缔约,共渡量劫么?否则,同为神木的扶桑树早两个会元就已经与十日殒灭,你却凭什么摆脱鸿蒙天道的限制,化形成人,成为此会元之主的高神上仙?”
建木的神色一冷,旋即平静下来,缓缓地道:“后生小辈,不知大道本源规则就妄加非议,殊不知我所择道途才是真正利众生,近本源!”
晏娆说话间感觉毒素引发的法力躁动更见狂暴,搅扰得她心血激荡逆冲,便不再反驳他的争辩,低头极力收束法力,定静心潮。
建木看着她平静的脸,也沉默了一下,过了会儿才道:“把玉骨元血交出来,我横渡量劫时更有把握,能救更多的人!”
晏娆一声不吭,建木长吸了口气,沉声道:“我并非不能动手,只不过我出手强取,对你的伤害太大!可你如果一定要占这玉骨元血的便宜,那我只好不念旧情,直接出手了!”
晏娆挑眉看了他一眼,吃力地低笑:“建木,你得我父母抽取生气血肉塑造形成人,心入俗世,有红尘迷障,不足为奇。可你被红尘浊气侵蚀,居然连当年未化形时的慧根也蒙蔽了吗?想夺我的玉骨元血,自己来!”
建木面颊上的肌肉抽动,骤然一掌劈下,虚空震荡,随着他的掌势下落,竟在无边的黑暗中破出了浓郁锋锐的青光。
晏娆法力调运不灵敏,倒是身上的星衣感应主人的危机,光华大盛,星帛直冲而上,自主迎敌。可建木这一掌所含的力量,已经突破了当年天人一族愿力的极致。星帛在他的掌力下支撑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二者相敌之处便崩裂四散。
星帛崩散,掌力直侵而下,晏娆勉力抬手一架,心腑间却是气血逆冲,腥甜满口。她临机应变,当即张口一吐,一道血箭向建木的门面射去。
她血脉有当年天帝夫妻和人皇所留的祝福和禁制,对建木具有天然的克制之力。两人近在咫尺,这一口血喷出来,建木便不由自主的后退避让。
其实在数万年里他采用各种办法,水滴石穿的消磨,天帝夫妻与人皇在建木身上所留的誓约烙印,已经没有了直接施以惩戒的威力。真正让他后退的,不是晏娆血中那对他来说已经轻微至极,甚至可以说是稀薄的烙印愿力,而是他一直没有办法摆脱的心灵桎梏。
这完全出于他意料的本能后退,令得建木的脸色瞬间铁青,杀机暴涨,五指箕张,直向晏娆的胸口掏来。
若说他刚才那一掌还留有两分余力,并没有一定要杀她的意愿。这一爪却是全力以赴,必欲致她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