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身为应运而生的神兽,不仅是人族的祥瑞,也受妖族敬重。白泽所率的妖将与道师府的炼气士相处格格不入,在麒麟面前却很是亲切,也没有多生事端,就与祂就分兵派队查找混沌界点的事达成了协议。
晏娆心境变化剧烈,麒麟近在咫尺,自然心有感应,连忙撇下手边的事向她这边飞来,急声叫道:“晏晏!”
晏娆停下云步,摸了摸麒麟越发峥嵘的头角,赞叹:“大鸿,你调理北洲风水大局,镇压生灵气运,可真有号令风云,吞吐山河的神兽威风了!”
麒麟在她面前已经把庞大的身躯收缩成了幼时缩在她怀里那样大小,但身上的麟甲和头角应世间生灵祈愿而褪换,却是无法变成幼时的模样。再怎么小,也没有了小时候那种娇稚可爱。
麒麟却不理会她的话题,追问:“晏晏,你是要回罗浮吗?”
当年宁琰曾经有令,不破劫火境,立足长生,不准晏娆归山。如今晏娆枷锁尽去,修为早已不能用道门过去的境界衡量,自然要回罗浮一趟:“我去罗浮拜见师父,怎么,你也想随我一起回去吗?”
麒麟摇头:“我是应世间生灵祈愿而生的神兽,罗浮选择的道途与我背道而驰,再也不能回去啦!”
晏娆安慰地摸了摸祂的头顶,道:“我回罗浮,将黑白的遗骸带回来给你,好不好?”
当年的小麒麟是吸取母体的所有生命力才得以产出,母子间只一面之缘就生死离别。然而时间短暂,并不意味着感情的淡薄,麒麟至今仍然将罗浮山中关于母亲的记忆看得极重,张口吐出几片麟甲,道:“这是我成年时褪下的麟甲,别的都已经炼成了道兵的护体法衣,只有这几片心口甲是我特意留下来的。您回罗浮,将它送入我母亲的坟中吧!”
晏娆没想到祂会做这样的选择,忍不住将祂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了一下,柔声答应:“好!我一定告诉黑白,让牠知道,牠的孩子如今是多么的了不起。”
麒麟微微点头,又道:“罗浮山里坏人很多,晏晏,你要快去快回,不要被他们骗了!”
不管它长成什么样,这幼时爱娇任性的腔调,在她面前总会按不住表现出来。晏娆忍不住大笑:“好,我会注意,不被坏人骗的。”
罗浮山今非昔比,过去十万大山里仙家往来,祥禽迎客的闲适清悠,已经被战事将至的危机感驱散。过去护山大阵前那些装饰用的奇花异果,都已经被移除,换成了与洞天接驳的符禁锁链。进出山门的道门弟子,都要受到严格的盘查。
晏娆当年的真传弟子玉牌居然没有被废止,当她拿出来在山门前以法术验证时,负责查验的弟子虽然不认识她,却没有多问,直接便任她进去了。
她在罗浮生活了十八年,尽管金竹峰在罗浮山属于受冷落排挤的脉系,在素清婷对她的针对更是从未停止。但因为宁琰存在,这里仍然令她感觉亲切,入了山门后没有飞行,而是踏着接天梯漫长的台阶一步步的往上走。
接天梯十二万多阶,是把罗浮诸峰的主峰连为一体的枢纽甬道。愿意像凡人那样一阶一阶爬行的人不多,晏娆走在上面,能见到上空人来人往,来去匆匆,却没有遇到熟人。
随着量劫的靠近,罗浮山的洞天福地广泛的招收弟子,人数比过去增加了几十倍,只有金竹峰仍然保持着过去的孤寂,接天梯分往金竹峰的岔道口上青苔茵陈,显然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踏足过。
晏娆站在岔道口上,不由自主的抬头往峰顶望了一眼。
这一眼,不过是人回到家乡时的下意识反应,并没有真的期待就有人会在前方等着她,接着她。然而当她的目光从峰顶葱郁密林里滑落时,却突然一顿——云雾深处,竹林道中,一个羽衣星冠,飘逸出尘的中年女子拾步下阶,向下行来!
小径曲折,她的身影在半山亭里顿了顿,也往山下望来,目光正与晏娆交汇,旋即露出一个欣喜温柔的笑容,唤了一声:“阿娆!”
晏娆归来,不仅是回罗浮一观故人旧景,更是收摄过往因果心境,脚步不急不徐,心中从容不迫。但在听到这几乎要被风声吹散的轻唤,却是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踏着满阶青苔,拔足向上狂奔!
从半送半赶的被宁琰遣出罗浮那日起,她已近三十年不曾面见在这世间她最亲近的人!
她选择了与罗浮道门不同的路,从来不曾后悔,更不曾向人示弱,但在见到宁琰的这一刻,听到她温柔的呼唤,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让她忍不住要跑到师父面前,想得到宽慰爱抚。
宁琰从襁褓中将晏娆收养,一直将她当成感情所寄,视如己出,纵然明知她的身份来历必有不同寻常之处,又如何能收回?眼见晏娆如飞燕投林般的掠上来,她也不由得张开双臂,将她拥住,大笑出声:“我心血来潮,总觉得你就该回来了。今天出来一看,果然如此。”
晏娆满心欢喜,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嗔道:“师父!我早就想回来了!”
宁琰摇头:“罗浮对你来说并非善地,不成金仙,你回来有害无益。”
晏娆满腹疑惑,宁琰仔细的打量着她,满怀喜悦:“好!好!你如今的修为,已经超脱了道门对炼气士的境界划分了罢?”
本会元的人族为天、地、人三族通婚繁衍,修炼之法与上个会元多有不同。这修为境界的划分,对于她这种出生就已经具有仙躯玉骨,进而渡过了一次量劫,聚血再生的人来说,当然不适用。
晏娆抹去脸上的眼泪,回答:“师父,您当年说,有件事要过了劫火境,我才能办。如今我已经站在金仙之上,有什么事,您直接吩咐。”
宁琰当年察觉到罗浮对晏娆的态度怪异之后,将她送下山去,临行所说的话更多的是为了鞭策弟子努力修行。却没想到有朝一日晏娆归来,赫然已经超越了她的期许,心中真是百味聚集,好一会儿才道:“你才回来,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去见过掌教真人再说。”
说到掌教真人这个称呼,她下意识的转头看了晏娆一眼,道:“罗浮的掌教真人半年前换任了,你知道吗?”
半年前晏娆和重昕都还在两界虚空处,罗浮发生的事隔得太远,他们也不会特别注意。此时听到宁琰提起,不由一怔,想起早他们一步离开两界虚空的商参,问:“列锋真人是直接传位给商参师兄了吗?”
宁琰点头道:“虽说原来列掌教就一直将商掌教当成宗子培养,但这么快就隔代传位,让商掌教执掌门户,还是挺让人意外的。”
以商参的真实身份,什么时候拿回罗浮宗门的权柄都不稀奇,晏娆附和了师父一声,又问:“商参师兄的继位大典上,开派祖师有没有现身?”
宁琰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来了呀!正是因为罗睺祖师亲自主持大典,此番隔代传位才会平静无波——毕竟商掌教实在太年轻了些,不服气的人总是有的。”
晏娆失笑,商参的真身跟“年轻”二字可搭不上,只不过能为了他尽快执掌罗浮,罗睺竟然亲自出面主持大典,还是很让她意外。莫非这已经一分为二,互不相让的两个人,还能同心协力,重归一体?
罗睺和计都的真实身份让宁琰知道没什么好处,晏娆也不多话,又将话题转到了麒麟身上,将她与麒麟下山之后的际遇粗略的说给宁琰听。
师徒二人数十年不见,自然有无数的话要说。两人便沿着山间的小径,边走边说,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日落月升,服侍起居的童子过来提醒她们用膳休息,才惊醒过来。
金竹峰本就只有寥寥几人,原本近身侍奉的如意等人因为资质不行,绝了前程,早十几年就已辞别宁琰,还归山下世俗中去生活了。如今满山上下,也就只有两名十来岁的童子,因为宁琰喜欢有孩子在身边的热闹留着。
晏娆见清宁居中连做饭都已经换成了符箓力士,心下不忍,道:“师父,如今北洲的道师府除了一个真真以外,我能信任的人有限。不如您随我去北洲,替我教化里面的妖修吧!”
宁琰怔了怔,道:“阿娆,我在罗浮出生,罗浮修炼,此身也当在罗浮终老!北洲虽好,却不是我的归依之所。那是你的神愿寄托所在,你看过我以后,就快快回转吧!”
“师父!”
晏娆还想再说,宁琰抬手制止,道:“阿娆,我虽然修为被废,但也曾是寻真问道的人!你我虽是师徒,所择道途却不相同!你该知道,我辈炼气修道,各行其是,绝无勉强他人折道依从的道理!”
晏娆心中酸楚,低声道:“师父,我只是需要你!”
宁琰忍不住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肩膀,温声道:“傻孩子,我道途已绝,身将归尘,只想留在罗浮看这末世量劫。你如今已是金仙之上的超脱者,有一念映于心境,我便如在你神魂中永寄长存,又何必做这等小儿女之态?”
晏娆已经发现宁琰外貌虽不见老,气息却已经衰败得十分明显,再听到她这话,心中大恸:“您在我神魂心境中寄身长存,与您伴我身边长驻,是不同的!”
宁琰摇头,温和却坚定地道:“阿娆,人这一生,除非道侣相偕。否则,终不免分离别道。我能伴你长大,已是侥幸,不该再奢求其余了!”
晏娆还想再说话,宁琰又道:“天晚了,你归来也累。快回房休息去罢!明天我还有事要你去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