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王尚且不肯,却想随她行走大陆。晏娆一时不解其意:“山居清静,而我行走天下,却是难以预料究竟会遇到什么事。像昨晚的邪道,若是纠集所有同伙精心设伏,我未必能护住先生。”
而且重昕对他明显怀有杀意,若是见面的机会多,那危险可就大了。
彭英正是见到了重昕,才决定跟她一起走,笑道:“生死自有定数,若真到了命分终止之时,纵使安枕沉睡,也有可能无疾而终。与姑娘同行的凶险有限,却能令我一偿见遍天下奇观异事的夙愿。利弊取舍,不是一目了然么?还盼姑娘莫嫌我累赘,带我一程。”
说着他又看了小麒麟一眼,道:“何况对于姑娘来说,静心修炼,强大自身始终是第一要务,世俗权力的统合若是占据了你太多时间,不免得不偿失。而我早年随着族叔祖为前朝效力,不止任过地方官,还曾参赞幕府,熟稔政务,正宜替姑娘办些琐事。”
晏娆急需这样的精明强干的人帮忙,只是因为二者渊源,让她有些不是很愿意看他辛劳,如今他话已经说到这一步,也不再推辞,当即道:“先生既然不辞辛劳,我恭敬不如从命。以后若有相应事务,便劳烦先生费心了。”
彭英体质不佳是天赋所致,她现在不敢轻易干涉,但雀儿这样已经入道的小妖,她插手便容易,当即把她唤了过来,操控雷法替她洗去了修炼途中沉积的杂质妖瘴,道:“好好服侍先生,以后许你闲时随麒麟一起修炼。”
修为低微之时,便得了修炼正道雷法的人洗涤妖瘴杂质,对于妖族来说几乎是改变根脚的天大机缘。至于随麒麟一起修炼,更是凝练血脉,提升修为的绝佳途径。雀儿大喜过望,连连行礼应诺:“姑娘放心!小的一向用心照料先生,从无懈怠。”
彭英虽然仗着静慧之心体悟道理,能教化妖兽,但不能入道,就始终不能给予雀儿最直接的帮助。此时见她有了另外的途径补充不足,心中也替她欢喜,又对晏娆道:“除了雀儿,我这些年在山里还有几个野弟子,姑娘既对妖类并无偏见,我便想替它们也讨个出身,可否?”
晏娆失笑:“人、妖两族互仇杀已经两个纪元,数十万年,先生已经从我这里听过其中缘由,竟不害怕?”
彭英笑道:“你说过娲祖是为人、妖两族赐福之后,才补天隐没的,所以我想这赐福必然与两族的延续有关。若是以为母之心来揣测娲祖的赐福,也许娲祖最大深切的期盼,就是无论两族如何争杀,都无法完全灭亡对方全族?不然我想不通妖族在人族独兴的纪元里,道门高层为何还能容忍妖族延续不绝。”
晏娆心神一震,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彭英一眼。
彭英感觉她的异样,有些诧异的问:“莫非你们知道娲祖赐福,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晏娆沉默片刻,道:“当时妖强人弱,娲祖赐与了人族一片生灵境,作为最后的避难之地,隔绝妖族的追杀。天、地二族也算是娲祖所造,同根同源能借地避难,这才是三族能够真诚以待的根基,因此我们一直以为这便是娲祖最后的赐福。至于妖族的赐福是什么,我们无从打听。”
彭英微微皱眉,也不再追究这些过往之事,问清了晏娆目前的打算,便乘着雀儿离去了。
等晏娆施展雷法把原来的阵法连同地下的暗洞一起炼化抹去,彭英也带回来了陈州太守已经自立的消息。
陈州地面上的邪道基本上都是这座旧关遗址上发展起来的,被已死的太师和王子整合在一起,当成背后的势力养着。晏娆那天晚上执掌雷法代行天罚,只选曾经服用“人丹”,血气精神异于常人的下手,已经杀得差不多了。
没有实力强大的邪道抵抗,只是些看守门户,盘剥乡民的下层邪修,只凭陈州太守府里供奉的散修领着雀儿和一群小妖杀上去,就完成了清剿。彭英自己就曾是领军治政的能手,陈州太守荡平动乱,安抚民众遇到难题他直接就有办法解决,真正让他不能确定的还是关于邪道覆灭后,供奉新神主的具体事务。
“阿宴姑娘,此次捣毁淫祠野祠,州城有些势族出了力。他们认同南极长生星君为正神,但他们原来供奉的神主多半都是家族祖宗故老,两下冲突,如何是好?”
晏娆笑了起来:“人族供奉自己的祖先神灵,那不是理所当然吗?只要南极长生星君是神主就行。”
彭英道:“只怕神位多主,虔心不足。”
散修恶神为了抢占愿力,不止在乡间胁裹民众引发争斗,在诸国诸部之间也时常挑起战争。彭英教化妖修,深知愿力不纯的害处,遇到这种可能关系着晏娆的修行根本的地方,不能不慎重行事。只是他不知晏娆修行的路径,仅从小麒麟这种汇聚众生意愿感应临世的瑞兽上猜测她能采愿力修行,却是猜错了。
“南极长生星君于我而言有两个用处,一是剿灭邪道恶神后正位神主,使乡民愿有所寄,便于引导他们向上;二是信奉唯一,一旦灾劫降至,星辰可以凭籍供奉愿力感应信众,接引生民。至于以愿力修行,虽然便捷,但终究不是我道所求,先生不必过虑。”
彭英释然,叹道:“据闻原来道门高足还在世俗中任职时,有不少人是靠信众为自己立神主位,采取香火愿力突破关碍的。我还以为姑娘也需要愿力精粹,辅助修行。”
晏娆摇头,信众的愿力多半与所求有关,道门弟子采取愿力突破关碍,过后不免为报偿因果而奔波劳碌,本是寻求超脱,最后却反而被困于一地一事,杂念丛生,心劫反烧。
罗浮宗门开派之初那几代的老辈人里,还有几个借愿力破关的人能修到温养境,而随着凡人的心思在红尘里越变越杂乱崎岖,中青代以后的道门弟子,几乎都折戟沉沙,再没有过问寻境后的真人。
若非俗世对修炼的影响越来越坏,弊端明显,又无法找到举族渡劫的办法,道门想来也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凡人。
倒是如今在各国立教立派的散修,因为自知玄门正宗的道法于自己无缘,这香火神道,就是除了掠夺他人精血以外最便捷的修行之法,为此不惜发动战争,摧城灭国。
晏娆才刚入世,陈州顶多也算走到这里碰了巧,就随手落颗闲棋,暂时没有停留的打算。确定没有大事,便准备带着麒麟继续行走北洲选王:“先生,我看你处身官场、市井游刃有余,乐在其中,当真不留在陈州吗?”
彭英笑道:“陈州之地狭小如井,比起整座北洲,及至四洲六海,地极天宇,差距简直以兆亿计。能有机会畅游天下,谁能甘心蜗居一地?”
他既然真心游历天下,晏娆也确实需要这样熟于世故的人相助,当下也不多话,令麒麟召来它点化的妖灵代步。
彭英对北洲大陆不说了如指掌,但也比晏娆熟悉得多,知道她如今随缘就兴而行,除了选王这一目的以外,并无确切方向,便将整座大陆如今的大国、大族、大城、大姓、大江、大河、大山、大漠等政权、地理、水文诸事娓娓道来。
四大洲都是足以生养兆亿生灵的大陆,就是驾云直上万丈,也难以双目穷尽边界,分清陆地上的诸国诸部。晏娆试了几次,深感自己对大陆上的地理方位认识缺了些许天赋,索性也不强求,只是按彭英所叙用个木石微雕,标了个大概,准备沿路印证。
彭英实际游历过的地方,也不过是以陈州为中心的五六国,再远处的地理水文是靠博闻强记,遍览群书整合出来的,对晏娆的做法极力支持,又一路替她解说各地人情灾变、风俗传说。
也难为他虽然得到的讯息泥沙俱下,却连没有归隐之前执掌北洲的一元剑派的小道消息,也能说个两三分出来。
道门八大派虽然分驻四洲,彼此间难免有分歧和利益争端,但总体仍然算是同盟。晏娆虽然不曾与他们打过交道,心理上却也不觉得疏远,只是突然想到紫炁,便问:“北洲道派以一元剑派为首,下面还有多少小门小派?”
彭英摇头:“纵然有些小门小派,那多半也是这一元剑派或者八大派子弟的传承,拜的是同一个祖师爷,合到头来是一家。你看,一元剑派一闭门,这些小门小派也就都销声匿迹了。”
“那丹阳派呢?”
彭英愣了一下,问:“阿宴姑娘问的是以丹药见长的丹阳派?”
“嗯,它又算哪一派的分支?”
“它可不是哪一派的分支,而是据说跟现在的八大派一样传承久远的老派,只是不擅争斗,难免败落,不得不依附一元剑派。”
彭英说着有些好奇的问:“世俗国家以此为常,道门竟然也有这种事,如此说来,道门彼此之间倾轧得也很厉害呀?”
晏娆叹道:“仙道漫漫,炼气修真不仅要有求道之心,也要护道之法。丹道以服食法修炼,一生精力都用在了识药炼丹上面,于争斗并不擅长,一旦遇到强敌就容易为人所趁……即使不为人所趁,长生途中的境界关卡,他们也缺少克制之法。丹阳道的衰落固然与道门倾轧有关系,但更大的原因却是他们自身缺陷太明显,劫关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