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紫炁,转为鬼修后能够区区百年时间,就到了阴极阳生的地步,可见她的资质与心性都难得一见。但她原来修行丹阳道的法门,却连前身也受限颇多,若不是她以紫府天雷帮她淬炼原身,难以突破。
丹阳道在道门中的将来地位如何,自然有紫炁操心,晏娆也就是随意一想,真正留意的却是当年他家的外门:“丹阳道在道门中势力衰败,却不知原来在世俗界的势力如何?”
彭英大笑:“有钱!八大派和他们下属的小派凭籍武力参与世俗政权,礼傲王侯,论到威风无人能及。可论到深入民心,积富聚财,却是谁也比不上丹阳道。”
别的道派修炼讲究根骨器量,多半是靠强权武力收取供奉修行;而丹阳道收弟子却是讲究吃苦勤学,炼制修行所需的丹药可以靠在民间开设药堂来收集材料,并且借着给普通人看病治人的机会增加修行阅历,于世有利。
晏娆听到他们有钱的说法,便不禁皱眉:“有财而无力,岂不是容易受害?如今还能存世吗?”
彭英叹了口气,道:“这却不知,反正八大派驻守各地的国师、主持在这百十年间纷纷撤去。各地的药堂却仍然开着,只是不知主事人换了没换。”
晏娆身上有紫炁赠送的丹鼎令,如今随缘选王,不免有顺便试试这令牌还有用无用的想法。往后行走诸国,就持令前往各地药堂探询他们的主事人还认不认主。
丹阳道的修行法门在道门大派中以靠丹药修行,法力不精,护持无力而被人垢病。但被迫隐退时留下的大量杂役弟子,在八大派隐退后自成势力,反而因为当年受道门诟病的短处广有门徒,虽不能与强者斗法争先,立足倒不算难。
只不过脱离宗门的时间太久,现在想要凭一枚丹鼎令把人收拢起来,却难以令人心服。晏娆意在选王,也不想以武力强取紫炁昔日同门的势力,试探药堂的人不肯认令,她也不强求,仍然按照既定路线前行。
彭英笑问:“阿宴姑娘对他们有偏见?”
晏娆摇头:“他们被宗门抛弃了一百多年,不肯认主是人之常情。我若强求,只怕他们都要以为我是来谋夺基业的,平生变故。大劫将至,何去何从由他们自行决择,我显露形迹,为他们留一条求援之路,足以全吾友庇佑同门之义。”
她和紫炁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却有生死至交之义,彼此相知。紫炁对这些师门抛弃的外门弟子怀有歉意,给这枚令牌,不止是想帮助晏娆扩张世俗势力,也是想为这些曾经的同门在大劫前找个依靠。
彭英有些意外,道:“你不愿强行将他们纳入麾下,却怕他们中有权欲熏心之徒,知道令牌所在,想谋求更进一步,反而想夺你手中之令。”
这也有可能,晏娆被他提醒了,想了想摇头:“来了再说。”
虽然她直到现在也还没有选中有王者资质气量的人,不方便直接插手世俗政局和大肆剿灭邪神恶道。但若有这样的野心家送上门来,她顺手降服,像陈州太守那样编入手下待令,布颗闲棋也不错。
她做好应对阴谋的准备了,这意料中可能会出现的人却没有出现,在她游历到昌黎部的王城选王时,再去当地药堂拿出令牌询问时,却有人从内堂出来,道:“姑娘,这令确是我派宗门祖令。然而,百年前此令就已经随着勾留师叔祖失踪而不复见人世。你没有宗门的符诏,却持有此令。我不敢胡乱应命,还请暂停芳驾,容我报与周师叔祖知晓。”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正面回应丹鼎令,并且还能说出持令者是紫炁的原身。晏娆心中一动,问道:“丹阳道宗门已闭一百多年,外界并无身份能与当年掌教真人关门弟子相并的人物留驻,你这位周师叔祖应该不是丹阳道的真传,是什么人?”
她问的泛泛,那人回答也有些踌躇,犹豫了会儿才道:“周师叔祖虽非宗门真传,却是原来一元剑派的嫡传俊杰,与勾留师叔祖有婚约在身。”
晏娆愕然,她和紫炁论道相交,在一起相辅相益修行的时光里,也不免说一说各自的私事。可连丹鼎令紫炁都给了她,这位原身的“未婚夫”,紫炁却是一字未提。陡然得知有这么个人,由不得晏娆吃惊不已。
只不过她修行境界不错,很能控制表情,隐去惊讶,道:“一元剑派已经隐闭宗门多年,难得竟能在外面看到违命不归的嫡传。既然如此,我便在城外梅岭顶峰停留一个月,见一见这位周道友。”
那人拱手应诺,又送上一道符令,道:“姑娘,在下黄伏芝,日常执掌药堂。您在梅岭峰歇驾修行,若有什么需要,尽可传信吩咐,在下定然竭力供给。”
晏娆也不多话,她在梅岭清修,小麒麟和彭英则照常行走市井。因黄伏芝给的符令除了通讯,还能追踪定位,她便悬在了梅岭对面的山峰断崖上,让一个妖灵看守。
她从过往各地药堂迟滞的反应猜测,这位周师叔祖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赶来。不料她在梅岭暂驻的第二天清晨,她堪堪采取天地一阳生的紫气做完早课,站在峰头反思修行疑难的时候,山下便传来一声问候:“周明鞅前来拜会丹鼎令之主,还盼启云一见!”
这人来得好快!
晏娆有些吃惊,收起护法的阵势,拂开山腰遮蔽的流岚,扬声道:“贵客远来,幸胜之至,请随灵童移驾一叙。”
此人来得太快,而从黄伏芝那里得知的身份来历又堪疑,她一时难辨敌友,不愿意下山迎客导致举动仓促,索性派了只妖灵下山引客。
周明鞅全然不同于普通道门弟子羽衣星冠的清俊打扮,身披薄甲,腰悬宝剑,一身劲装短打,相貌英武,俨然有几分世俗武将的爽直酷烈。而他的脾气也当真直爽到了极致,大步踏云疾落峰顶,连叙礼让茶都没有,开门见山的便问:“丹鼎令本是丹阳道掌教隐闭山门前交给勾留师妹的信物,不知姑娘从何得来?”
晏娆已经因为丹鼎令和羲夷打了一架,对这令牌所代表的世事纷扰,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周明鞅的质问并不害怕,温声道:“此物是我道友所赠。周公子若是有什么恩怨需要了结,不妨直言,我既持令入世,便承此因果。”
周明鞅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苦笑:“姑娘以为我是来找令主麻烦的?”
若无变故,谁会放弃本体修炼的坦途不走,却在芳华盛年以灵魂之体转修鬼道?紫炁帮着她对抗天道追索,蒙蔽天机,她自然也要回报这样的情义,将紫炁意图隐藏的旧怨过往了结。周明鞅的态度再和善,她也不能不防,微笑道:“公子言重了。我听黄伏芝说您是一元剑派的高足,品格贵重,与人为善,如何会无故为难他人。”
话说得再好听那也是拒绝!周明鞅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晏娆心中警觉,双手一后负一前掩,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她出身罗浮,见的大派弟子多了,但像周明鞅这样仅凭举止难以看出深浅的人却不多。再想到黄伏芝说他本是一元剑派的嫡传子弟,以杀伐见长,就更令人心惊了。
但周明鞅的手在剑柄上握了握,却又突然松开,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也罢,我也不为难你。我就问你一件事,她还活着吗?”
晏娆不动声色的反问:“你问谁?”
“勾留师妹……”周明鞅答了一句,突然又意识过来,改口道:“我问丹鼎令旧主,可还活着?”
紫炁的原身得了晏娆的雷水养护,鬼道修炼也已经到了化死转生的地步,状态微妙,这“活着”两字,实在不好回答。晏娆既不愿泄漏紫炁的消息,又不能胡乱说话,沉默会儿才道:“我只为吾友了结此令旧因,其余之事,非所能知。”
亲友在与不在,被问到的人再怎么掩饰,神态也是有所不同的。周明鞅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虽然又被拒绝了,却失声啊了一声:“她还活着!她果然还活着!”
他欣喜得原地连转了几圈,在旁边一颗青松上连拍了几掌,才稍稍冷静。
晏娆虽然从黄伏芝那里听说周明鞅是勾留的未婚夫婿,但却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纠葛,只能默不作声。
周明鞅狂喜过后冷静下来,渐渐沉默,过了会儿突然问:“她可是……与羲夷结为了夫妻?”
这个问题实在太出人意料,晏娆再怎么镇定,此时也不禁露出一丝错愕来。周明鞅知道她不会回答自己,便着意留心她的神态,观察到她的惊愕之色,不禁皱眉,问道:“她既不回丹阳道,又不曾与羲夷结缘,岂不是孤身飘泊在外?”
他外表旷放洒脱,但这察颜观色的细致功夫,竟不在彭英之下。晏娆心中不快,淡淡地道:“你我素昧平生,周公子所问之事我一无所知,如此相逼,未免太过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