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鸿从他的话里听出他也不是火罗国的权势人物,如今是在强行插手关中事务,微微吃惊,旋即明白过来:短短半个月时间,火罗就国都破灭,国主逃窜流亡,可以说是颜面扫地。彭英挟势而来,对火罗国主的尊重有限,火罗国主势不如人,默认彭英和武关统帅主持局面也属正常。
纵然是他自己,虽然在关外劝说武关守将开门时只提救援,不提其它,可真到了两军对阵之时,为了更好的执行军令,达成目标,夺取火罗国主的权柄那也不是需要多做考虑的事。现在有彭英先压服了火罗国主,公孙鸿行事比跟这小朝廷打交道方便多了,当即率领参将亲随登上城头,查看战局。
此时晏娆已经倚仗雷法对魔族的天然克制,冲开了魔族精锐头目组成的困阵,走到了关外不足五里之时;严真真所率骑兵则直冲魔军右翼,把骑兵重装破阵的长处发挥到了十分,两处战团犹如一面硕大的血肉磨盘,缓慢而坚定的转动,将这围困武关四五天的魔族大阵推出了大片令讯不通的窟窿。
公孙鸿一眼看到这破绽,忍不住一拍女墙,大喝一声:“好机会!关中还有多少兵力?除了关城必须……”
他少年继位成为俱芦国大部族首领之一,年纪虽然不算大,却已是百战之身,扫了一眼武关上下的局势,就判断出了大致的人数:“除了留守的五千将士,剩下的人都随我出城与魔族野战,一举全歼其前锋,为武关争几日喘息之机!”
武关守将胆魄虽然不怎么样,但能被严真真看重主持武关战事,也是一员能将,看得出其中便宜。公孙鸿愿意率兵出战,他也乐得有人接应主将,连声应诺。公孙鸿翻身上马,又一指随行的参将道:“常先,你留在这里,等咱们后军到了,立即率部将关城毁损之处快速修好。魔族数量众多,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清剿完结的,武关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冲口要塞。”
三个地方同时大动,魔族下层小卒再不知生死,此时也因为指挥失灵而大乱了起来。重昕叹了口气,对晏娆道:“沿着护城河向下三十里外的沙洲,准备动手。”
晏娆已经连破了十几座魔族将领执旗调兵的营台,发现魔族这些万夫长魔气虽然比小头目凝练些,但最多也只相当于人类的感应境界,在雷法的克制之下,根本无法形成威胁。虽说魔族与人族是死敌,但这种自持强力的单方面杀戮,对她如今的心境害处极大。
魔主一直不出面,她其实已经有些厌烦了,陡然听到重昕指引了目标,顿时精神大振,卷袖将箜篌收回,足下虚空折叠,一步踏到了沙洲上面,箜篌二十一弦雷光缭绕,白、青、紫、黑四色交错,已然将她蕴养其中的天雷发挥到了极致。
已经被魔血浸染得乌黑的沙洲便在这一击中猛然陷进去了一个方圆数里的大坑,而后才是地面暴动,雷声激荡,将远处的雪峰震得轰然倒塌。
而在这一片威势无匹的天雷里,深藏地底的一团魔影终于从深坑里探出触手,猛地抽了出来。尖利的啸叫随着魔手的挥舞直入人心,震得晏娆也心头一悸,双耳刺痛,但她扶着箜篌的左手却稳定如故,右手猛然从箜篌弦上拂过,四色雷光在她指尖跳动飞跃,如同一面铺天盖地的大网将大坑罩住,同时向着魔影中心的深渊纵身跃了下去。
箜篌是她自幼祭炼的法器,上面的二十一根弦都是由她日常替换下来的头发炼成,这二十几年来,她修习雷法,不仅仅将箜篌温养成了心血相通的法宝,也将她自身的躯体修炼得比法宝更为强大。
箜篌上蕴藏着的雷气,只是她日常方便取用的余尾,对她来说,自身躯壳里蕴养修炼至今的紫府天雷,才是她的神通根本,法力之源。
无论是在罗浮山中,还是出山后遇到种种变故,她顶多只将箜篌里藏着的紫府天雷用出来,从来没有动用过自身的内蕴——因为那些危机,对她来说都只算是修行路上的磨练,接受它们,提升自己,是所有求道之人都要做的事。完全没有必要动用可能伤及根本的力量,去将需要由人心感悟体会的磨难消灭。
但是魔族是不同的,如果说妖族因为与人族有共同的先祖圣尊,因为目前人强妖弱,还存在压迫他们改造功法,共存共容的可能,则魔族就是与天地量劫相伴而生的人族死敌。这是必须趁其虚弱,将之一举歼灭的对象。
外围的魔手与她的雷炎一触即化,露出了下方魔主硕大的本体,而她的去势却比雷光更快;深渊下的魔主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悚然后退。
它灭了北海的千岛万国,攻占了海岸边上最繁华的火罗,采取以兆亿计数的生灵精血聚合恢复的躯体何等庞大?这一退,便有一条从海底至火罗旧国残土数百里地间裂开的地缝撕开,原来尚能看到他自身躯体一部分的深坑,彻底变成了无边的海渊。
这不是魔主本身的力量,而是它扎根于魔母身上,借用了魔母介于虚实之间,可以转移空间的神通而发出的裂地之能。
然而晏娆这一下冲杀,早已做好了竭尽所能的准备,满头青丝陡然散开,身边空间层层折叠,紧随魔主逃离的方向衔尾直追,任凭它如何腾挪转移,一去万里,始终不能摆脱。
魔母被重昕重创不久,全仗魔子的血肉和所有魔种侵蚀他物时转化出来的生气补充,才得以深藏地心休养,力量有限,陡然感觉到致命的威胁和魔子的抗争,顿时发出一声狂暴的嘶吼,将魔子收回腹中,猛然冲了出来。
晏娆夷然不惧,迎着滔天魔焰扑了过去。这一记紫府天雷运转到极致,锋尖因为极致的颜色而化为了一片浓厚的黑,而那黑中却又丝丝地跳动着照亮深渊的白光;而她满头青丝,因为这全身法力聚集的巨大冲击而从发尾开始,缓缓的由黑转灰变白,及至全部变成一片银白。
她已经看到了魔子与魔母合归一处,庞大得无边无际的身躯,却没有丝毫停顿,更不曾有丝毫犹豫——此时此刻,除了将这倾尽全力的一击释放到敌人身上以外,她没有别的目的,没有别的杂念。
这纯粹到了极点的意志,锋利得犹如一柄贯穿大地的锋矢,直刺而下。
重昕站在繁生宫的珊瑚飞檐上,看着她青丝转白,看着她疾去无鹜,下意识地抬手,想将她拦下,却又突然收手,闭上眼睛。
深渊之下,穷极地心,晏娆那汇聚所能的雷域,终于与魔母的核心撞在一起,刹那间无数光火生灭闪烁,沿着魔母巨大的血管奔涌狂冲,将它庞大的身躯烧出穿心的孔洞。
然而魔母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几乎已经将北海千岛万国深处的地心都蚀空,且它与魔子一体同生,母子血肉互换,核心炼化后,身躯末端的无数触手又在魔子的控制下收搐,向晏娆反卷回来。
晏娆追逐魔母的心核而去,根本顾不上身后的袭击。重昕在魔子的触手撕破她身周的空间裂隙时终于忍不住睁开双眼,目睹她明知身后来袭,却仍然没有运转神通重新回防的样子,惊怒交加:“你当真不要性命了吗?”
魔母的心核近在咫尺,这作为混沌源头,躯体介于虚实空间里的魔族根源,若不趁此时机一举破灭,以后又不知将要浪费多少时间,牺牲多少无辜,怎能因为回身防护失此良机?
重昕的提醒她充耳不闻,身与天雷合于一源,冲破虚空阻隔向魔母心核劈下。所有魔族都感应到了这灭族的危险,哗然暴乱,而魔子控制的魔躯更是无计生死,向在她猛扑了过来!
快!
双方都在争这一线速度!
这一线,是生和死,是存或亡,是种族的兴与衰!
晏娆的手指点中了魔母的心核,几乎同时魔子的触角也刺到了她的后心!
就在此时,重昕的化身拦在了她身后,一把握住了触角的尖端,冷笑:“无那,想在我眼下杀她,你太高看自己了!”
无那根本无暇理会他的嘲讽,腕臂一震,已经自断半身,从侧面向晏娆身前猛冲,它已经不奢求杀人救母,却希望自己能趁着敌人接触到魔母心核,运转法力炼化时的些微停顿空隙,冲过去能用自身把魔母代替出来!
晏娆的指尖点到了魔母的心核,至纯至粹的天雷地火顺着她的指尖猛然灌了进去,顿时将整块心核劈得开出了无数条细微通道,往里面煅化。
可这还不够!魔母的心核实在太大,大得犹如一座小山,只要其中崩开的任何一块,没有及时炼化,都有可能让它承接混沌浊气,重聚复活!
她不仅需要劈开心核的无匹锋锐,还需要炼化魔气的漫长时间!
无那也扑到了心核面前,它没有试图攻击晏娆,而是顺着她施法的方向,全力往前一撞,撞得魔母心核崩飞碎散,化为了无数血晶魔种,往虚空中激射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