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娆在追击魔母魔子的千万里虚空征程中,为了汇聚所有的力量,连一丝向重昕低头求援的力气都不舍得浪费,但在这功亏一匮的当口,却忍不住长啸一声,手中的箜篌二十一弦尽数散开,追索逃遁而去心核碎片。
然而,就在此时本来内卷狂飙的魔母残躯突然一块块炸裂开来,无数锋利无匹剑气从远处笼罩过来,纵横绞杀,浩荡无边,仿佛要将整个地心外圈因魔母庞大的身躯而塞得满满的虚空都尽数真诚灭。
晏娆正全力出手追剿魔母心核,无暇抵御这狂泻而至的剑气,箜篌的散弦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气自内而外一绞,雷域顿时出现了破绽,魔子一头撞了过去,卷起一片魔母心核碎片便逃。
晏娆还想追赶,重昕忽尔伸手握住了箜篌凤首,一把揽住她的腰,喝道:“够了!量劫将至,天眷魔母,我无法将其一举歼灭,你也一样!走!”
她运转虚空的神通最耗法力,此时已是筋疲力尽,然而重昕握住她脉门一引,双方的真元赫然能够交换互用,竟是借着她的神通一步踏出了被剑气绞杀的地心虚空。
而在晏娆追击魔主直入地心深渊的同时,武关外的战场也因为地底的变故而地动山摇,两军大乱。小麒麟飞出武关,现出本相,踩在将要崩塌的雪峰之下,仰天长啸。
它刚出生时,叫的声音不伦不类,对晏娆来说,这只是个会躲在她怀里撒娇的小朋友。她将它孵化,抱着它,养着它,催着它修炼,纵容它骄娇横行,与祥瑞无关,与神兽无关,只是因为它是黑白的孩子,虽非同族,却亲如手足。
即使明白了量劫将至,麒麟应运而生自有其因,她也仍然不是很愿意勉强它过早的承担重任。除了彭英,她走遍了北洲几十个国家与部族,现成气量资质的堪为人主的人,固然没有,然而有相应的环境和时间,就能成长为具有人主气量的人,难道也没有么?
当然不是,只不过她看出来小麒麟并不乐意因为选王而离开她,因此就将弘道他们那样的少年放过去了而已。
可在此时,它的啸声响彻云霄,穿云裂石,天地风云,都因之而乍然一静。垮塌倾倒的雪山、震动开裂的大地、狂暴流窜的魔气,都在刹那间停滞了下来!
雪山缓缓地重新凝固,大动停止了震裂,魔气被雷火燃烧殆尽!
这才是秉承众生意愿而生的祥瑞、守护生灵不灭的仁兽本来的神通!
如果可以,它希望自己一生都围在那既像母亲,也像长姐的女子裙边发尾,饿了要她喂食,渴了找她要水,累了靠着她休息,无聊时骗她玩耍……永远都不必长大,也永远都不入世选王。
但在她选择倾尽所能去为她的族群争取前程之时,它也踏出了这长大成熟的一步,站在云端镇压山河,叱咤风云。
她一直在庇佑它平安成长,现在她全力出战的时候,它也要为她风雨守候,让她后顾无忧!
地上的严真真和公孙鸿发现了麒麟带来的神异,趁机大破敌阵,将魔族围在武关下的大军逼退。此时地渊下方的晏娆与魔母大打出手,为了对抗她的雷法造成的伤害,不仅低阶的魔族被魔母魔子抽取了本源魔气,连高阶的头目也迅速萎顿。刹时间本来源源不绝往前冲的魔族失去了指挥,变成了一团脆弱的散沙。
战局大胜之势已定,但彭英看着晏娆扑杀进去的沙洲坑洞,却是焦急万分。他和晏娆相处越高,就越明白这姑娘性情温软,虽然入了这乱世之局,却不能算是杀伐果决的人。遇到修为不如的人,在绝对的实力威压之下,不虞出错;可一旦真正与强者争锋,生死博杀,存亡在于一线。若是紧要关头,她因为性情原因没能及时争先出手,则败多胜少。
眼下她深入地窟,连身后的山崩地震都顾不上,明显是敌人强大,不敢分心。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平安归来吗?
然而直至大军得胜归来,武关上下沸腾欢呼,连装病的火罗国主都出来了收拢人心。严真真也担心晏娆的安危,把庆功之事甩给副将便登上城头来找彭英:“阿娆还没回来?”
彭英已然心急如焚,面上却仍然云淡风轻,含笑道:“公孙将军身边的钟真人探明了情况回来,道是深渊之下,全是阿宴姑娘雷法残余之气,大占上风。想来她是想一战以竞全功,所以追得远了。”
严真真皱眉道:“阿娆有运转空间的神通,怕就怕她为了避免伤及无辜,特意逼着魔主远离北洲,离咱们太远,若有变故,不及救援。”
彭英徐徐地道:“大将军,我想让火罗国的遗民都知道阿晏姑娘和麒麟的恩泽,信奉南极长生星君。”
严真真愣了一下:“难道这是阿娆自立的神主?她走了信仰神道?”
彭英摇头:“晏姑娘没有走信仰神道,然而我观她问寻的真道,必与人族延续有关。如今魔族之祸先于量劫发动,人族若不能同心,不需量劫发动,便有覆灭之危。这南极长生星君,是她为使人族面临量劫而神志不坠立的神主位,我问过麒麟,它能借此神位庇佑众生,并帮助晏姑娘修行。”
严真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敕令武关所有百姓连夜供奉南极长生星君。”
彭英点头谢过,严真真看了眼还在空中久久不肯回城的麒麟,突道:“先生放心,阿娆是我所见过的最柔韧顽强的人,无论任何困境,她一定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彭英微笑道:“那当然。”
有人信奉的神主位除了道门之士能够接引愿力修炼之外,还能令孤魂野鬼、山精树怪快速凝聚人形,利用香火成“神”。这是鬼修重新入道,最容易便捷,且少伤神魂的办法。乡间之所以多淫祠野祀,往往是知道寿命不远的散修邪道留的后手。
彭英不清楚这神主位对晏娆有没有用,但在机会的条件下,能多做些事,总是好的。
火罗国的守军在大胜之后,几乎人人都就地睡着了——魔族回城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是这百万奇形异族之人,一路破城灭镇追杀而来,在武关下日夜不停的攻打,给人的压力,绝非人类彼此征战被困可比。一天时间,足以让守军感觉比一个月都长。
连续几个月连吃喝拉撒睡,都要提防着魔族,那种疲惫与煎熬,实在让人心力交瘁,如今得胜回到安全的关城内,心神放松,又如何不倒地便睡?
火罗国的将士们倒地休息,严真真忙着与府衙的吏员催关中百姓信奉新的神主,但公孙鸿带来的军队,却仍然精神十足,无声无息地接管了武关。
山河易主的把戏,彭英看得多了,半点都不意外。事实上,如果公孙鸿千里迢迢的跑来助战,却一无所取,那才是拿手下部属的性命开玩笑,不是人主所为。
公孙鸿所部悄然接管了武关的要害位置,却没有急于清洗火罗国本身的人手,而是只带了两名随邑法师登上了城楼,来见彭英。
彭英笑问:“将军初得新地,不与众将庆功,怎有空闲来此?”
公孙鸿摇了摇头:“先生说笑了,比之天地,北洲不过细雨微尘;而比之北洲,这关城也只是沧海一粟,得之不过是为占块周旋纵深地而已。若是这一点小事,也大张旗鼓,也未免太过浅薄了。”
他话里有话,彭英却只当听不出来,道:“将军年纪轻轻,却志向高远,令人佩服。”
公孙鸿哈哈一笑,露出几分少年人的得意之色来,只是转瞬之间却又转成了忧虑,叹道:“先生日常与麒麟相伴,自非俗人,却不知可听过每一元十二万年,便有一次将世间一切有形之物,都重解为混沌浊气的天地量劫?”
彭英有些意外,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随邑法师,道:“我不修道法,这天地量劫之说,听过一二,只是不知究竟。将军若肯见教,在下洗耳恭听。”
“我也修不得道法,只不过部族长者当年曾有幸从道门所派的国师那里得些文典传承,知道一些隐秘之事。虽说真假难分,但若夜间拿来下酒谈玄,倒也不算无聊。”
公孙鸿倒也不拘小节,这城楼毁损简陋,无处可坐,他便彭英面前的一块空地上坐了下来,示意两名随邑法师也一起摆开酒菜,四人边吃边聊。
原来这关原龙首部,乃是俱芦国最有实力的五个部族之一。老俱芦国没有战乱分裂之前,是北洲最大的国家,横跨海边数百万里土地,如今的火罗国不过是当时的边郡之一。
老俱芦国能如此强盛,自然与道门垂青有关。那时的俱芦罗不仅各地观宇大盛,法师极多,协助前朝老王镇压中枢的国师更是当时一元剑派的真传弟子。其时龙首部轮值侍奉国师得当,便在修行上得到了对方指教。
及至后来一元剑派隐闭宗门,召充任国师、法师的众传弟子归山,这国师心有不忍,与同门师兄弟商讨事务的信笺被童子窥见了,也没想杀人灭口,而是将龙首部阖族驱出了俱芦国王都。此后的百年间,龙首部便算是世间最清楚天地量劫的凡人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