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洲人道气运既成,妖族受的压制便深,在一方绝对的强势之下,反而有足够的信心同化对方,放心任用。道师府辖下的妖族,虽然不如人族修士地位高超,但也确实颇受尊重,修为进境比流落荒野时更快。
重昕见过晏娆教化烛龙岛小妖时的盛况,倒不怀疑她说的话,将手中的道基转了转,看了一眼里面因为信奉南极星至诚而凝实坚固的灵种,缓缓地道:“西洲人烟稀少,如今在我治下的人口约在两千万左右。本来我欲以涂山氏为国主建朝,一统各国,然而涂山氏胆小怕事,当不得重任。既然你派人前来,有意在妖族盘踞之地为凡人建国,那便由你一试罢!”
西洲的凡人如今力弱,没什么资本去谈与妖族结盟,如今他允许晏娆派来的人建国立朝,实在太过出于她的意料,以至她一时心中五味交集,良久才道:“多谢。将来西洲凡人强大,定当厚报。”
重昕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嘲讽地道:“只怕将来两族刀兵相向,争杀不休,恨不得灭之绝之,何谈厚报?”
晏娆突尔想到与彭英论及两族争端时的判断,微微一笑,道:“两族同为娲祖遗血,争杀或有,但阴阳表里,互依互存,灭绝对方终不是血脉传承深处的意愿。”
重昕的实力恢复得越强,对于这来自血脉深处的烙印理解得就越深。正是基于这种认知和晏娆屡次建议,他才网开一面,愿意放西洲的凡人一马。晏娆的话,他并不反驳,将掌中的道基一扔,丢回弘道头顶,冷声道:“本座虽曾下令不得随意捕杀凡人,然而弱肉强食,天理自然!我族规则,以强为尊,你既不愿化妖,以凡人身份立国,那便好自为之!”
弘道大喜过望,连忙道:“上王放心,在下定然竭尽所能,不负厚望。”
利用南极星元海投影传神交流,终究是件大耗心力的事,大事落定,为免猜忌,晏娆便也不再滞留,调动元海星光替弘道化去修炼不足的隐患,便收回了神念。
弘道在修炼上其实借用了香火神道的便捷之法,进步神速,却不够精纯。此时得最为精粹的元海星光灌体,这被剥离的道基复归本体时,损伤竟然不大,根源却比过去更为强壮凝实,只要勤加修炼,好生融合,日后便能再进一步。
但这样的好处,比起在妖族的上王面前把身份过了明路,不需担心在西洲施政露出破绽来说,又算微末了。弘道身体虽然伤疲,精神却是大为振奋,略一调息,便起身向重昕行礼致谢。他刚才拼命挣扎,一身狼狈,此时行礼却是将怀中藏着的法器露了出来。
重昕本来已经起身要走,眼角余光瞥见他怀中的短笛,脸色却是陡然一沉,停下脚步伸手就将他怀里的短笛掏了出来,盯着笛尾缠着的雷弦,冷声问道:“这雷弦你从哪得来的?”
弘道已经察觉他和晏娆之间的情景有些古怪,本不欲说实话。但重昕之怒,实非他所能抗衡,神魂受制之下,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此为晏星主赐我防身之宝。”
重昕冷笑:“入我妖域,却赐你雷弦护身!她对你,倒是看重得很啊!”
说着指间用力一捏,登时将短笛捏得粉碎。这短笛乃是弘道从入道之日起,便将贴身祭炼,心血所寄的本命之物。此时被重昕一把捏碎,犹甚于刚才道基被夺,顿时神魂重创,心血逆冲喷溅,眼睁睁地看着他取下雷弦收走,忍不住不问:“上王,这是何故?”
重昕冷声道:“本座准许你在西洲立国,可没许你肆意借用她的力量!日后若再发现你敢求取雷弦,本座便活剐了你!”
弘道虽不明白重昕的怒火究竟是因为雷弦对妖族的克制,还是因为它对晏娆具有特殊的意义,但西洲局面将开之际,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他也能和着这满嘴的鲜血咽下去,当即满口应诺:“在下本是凡人,得上王准许集西洲凡人立国,便当以凡人准则行事,日后供奉晏星主,绝不再求赐道门的非凡之力。”
重昕没有说话,目光突然转向青丘国王宫的上空。
蓝天白云间,有道微弱的黑色光芒扭曲不定,往原来御兽门的万种源巢方向游来。
万种源巢是妖族目前提升实力最便捷、常用的地方,具有令小妖们血脉净化,脱胎换骨的能力。守护严密,那道黑光似慢实快,转瞬间已经落到了万种源巢门口,稍微一顿,一缕剑气直劈而入。
今日正值钩蛇领着附生族过来渡血河,突然感觉有敌人袭击源巢,下意识的反手就是一掌,想将对方的剑气接下。
但来者那一剑看似朴实无华,实则锋锐已极,一缕剑气,内中却蕴含着万千变化。钩蛇这一掌的力量虽大,却被以点破面,瞬间剑气已经冲关入腑,直绞心脉。也幸亏钩蛇这万年大妖的肉身之强横,实非人类所能比拟,一察觉不好,立即恢复了原形,一条身长百里,鳞甲坚硬油亮的巨蛇。狂啸一声,把侵入体内的剑气从腹部引出,尾钩倒卷横扫,向敌人抽去。
这巨蛇负伤的甩尾,将天空的云层都撕裂了,然而来者对着这一反来势汹汹的攻击,却是不慌不忙,又是一剑斩出。他的剑势轻淡,可这一剑出来,立即风止云息,压得钩蛇动弹不得。
然而钩蛇身为重昕最倚重的战将之一,临阵应变的能力也强悍至极,一察觉自己无法力敌,立即换了策略,顺着剑势的压力一滚,反转间已经藏在身上的青戈挥了出去,正与剑芒相撞。
这青戈乃是重昕的赐给他镇压西海的武器,他虽不能完全调动内中的力量,但用起来毕竟比他自身要强悍许多。来者不意重昕竟连本命半身的法器,也敢赐给属下借用,顿时吃了个轻敌的大亏。剑芒一触即溃,青戈却来势不减,直扎他的肩颈。来人变招不及,足下步伐转折,连换了几个方位,才算避开要害。
可钩蛇刚刚吃了记亏,哪肯善罢干休,仗着原形鳞甲坚硬,肉身庞大,不容易伤到要害,趁机猛扑过来,持戈就是一阵猛攻。
重昕初见来敌时脸色难看,此时见钩蛇出其不意,竟打了个对方个措手不及,却忍不住哈哈大笑,畅快无比:“计都,你一向爱躲在后面暗算别人,今天吃钩蛇这一戈,却是什么滋味?”
计都不答,厉叱一声,掌下剑光纵横分化,将钩蛇的攻势扼住。重昕也知道钩蛇能抽冷子给计都一下,已经是侥幸,长久战下去便要吃亏,当即纵身而上,落在钩蛇头顶,接过他已经握不住的青戈,喝道:“来!让我看看你这么多年蛰伏不出,究竟练出了什么阴招!”
双方戈剑相向,法力所到之处,云海蒸腾,天宇震荡,混着血丝的暴雨轰然瓢泼西洲,而西海受他们斗法的牵引,也海水奔涌,眼见便要形成海啸。一时间下方的凡人、小妖惊恐万状,以为又要重现当日万妖群集,血战御兽门的大乱。
涂山取这青丘国的国主手脚慌忙,完全不知该干什么。弘道却是久历政务,分得清轻重缓急,眼见两方大战的余波就要形成在西洲肆虐的天灾,也顾不得自己本命法器被毁的内伤,将他带过来的嫡系部属叫过来,吩咐他们按修为和长处分队组织百姓救灾。
重昕多年来一直搜寻计都的真身下落,想要一劳永逸,断绝后患。今日他送上门来,又岂能放过?这一番大战,虽然顾忌着下方的妖族后辈安危,但下手却也没有容情,直压得计都连连后退。
然而计都与他争持多年,虽然落在下风,剑法却仍然法度森严,防守严密,没有半点破绽,一面接招,一面说:“我来这里,可不是跟你打架的。”
计都多年来一直占着重昕被封的便宜,在他面前不可一世,此时竟然肯说软话,由不得重昕心中诧异。但他如今取了西洲大陆,顾忌反而比以前大,有机会避免的话,就不能任由两人交手的余波伤及下方的小妖,当下收了几分力,问道:“不来打架,你闯万种巢干什么?”
计都也收了剑丸,回答:“我来找月孛。”
这个答案比他刚才服软更令重昕意外:“月孛不在这里,你找错地方了。”
计都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讽刺之意十足的笑容,缓缓地说:“你一日不将神血收归炼化,月孛一日不会离开,必会守在这里!难道你不知道,在你夺取御兽门之前,月孛在人间常驻之地,就是万种源巢么?”
重昕当年被分成头、躯、腑、骨、血、精、魂、法、器九部,道门八大派各自镇压一部;繁生宫的建木里封存着一部。御兽门以穷奇的身躯为器,以他的神血为源,祭炼了万种源巢炼妖。重昕的精魂先行逃离镇压,辗转多年,陆续收回七部,只有神血因为对小妖们提升实力有用,虽然夺回了万种源境,却仍然放置原地,没有收回。
他上次在神血源座上抓过一次月孛,还以为她是追踪他而至,却不料月孛在此之前,一直以万种巢为常驻之地。月孛没有生灵的七情六欲,不存在喜恶留恋,即使不像计都所言的那样是因为重昕的神血,留在万种巢内也必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