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都来找月孛,顺便将她过往常驻万种巢的消息透露,这其中的意味跟以往可是大有不同。重昕长眉一挑,道:“不管她图谋什么,既然你断定她至今未走,就说明她所图未成。既然如此,留着她在万种巢隐匿不出,又有何妨?”
计都冷笑起来:“放任真正的大敌盘踞在自己神血源座上,你当真放心?”
重昕微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如今道法无缺,神血已经不能再牵制我。相比之下,月孛的用处极大,如果能用利益交换驱使她,岂不是人生快事?”
计都未能直接闯入万种巢见到月孛,便知道自己今日是无法在重昕面前占什么便宜了,沉默片刻,也不再口舌争锋,问道:“我欲见月孛,你待如何?”
重昕这才真的相信计都身上发生了什么特殊的变故,竟然肯任他开条件,当下收了青戈,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当年妖帅相柳与宁琰相恋成婚,你们罗浮趁我沉眠休养之机,利用宁琰诱杀了相柳。此事实为我族之耻,这样罢!你将宁琰送来,我便任你出入万种巢!”
计都断然拒绝:“此事不行!列锋对宁琰负疚极深,令她独掌一峰,每日都要派人探望。我若将宁琰送出,势必惊动主峰,立时便要引发大乱。”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何况宁琰为定罗浮上下之心,自甘留居金竹峰内老死。我若强行将她带出,万一她自了性命,晏娆进退两难,又要平添许多你我都不愿见到的烦忧。”
重昕倒也没有反驳他后面这句话,沉吟道:“我知道你手上定然握有克制晏娆的信物,给我你是不肯的,借来一观如何?”
计都的脸色一沉,过了会儿才道:“晏娆的记忆一直在我手中保存着,但她上次问道寻真,自己突破界关,已经将它拿走了!”
重昕讽刺大笑:“有求于人,却万事不应!我倒不知,原来你还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有趣!真有趣!”
计都被他刺得脸色阵青阵红,恼羞成怒:“你以为我找月孛,只是为了我自己吗?此事不仅关系着我的道法根基,也关系着晏娆的将来!至不济,我知道月孛为何停留在万种巢内,也可以令你绝一后患!”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对与自身相关的事有心血来潮感应。重昕心下一动,也知他所言不虚,轻声一笑,道:“那你且说说,月孛留在万种巢,究竟是何用意?”
计都收剑一抖衣袖,将臂膀上的伤痕泯去,反问:“你夺走万种巢已经多日,一直不肯将神血收归己身,不就是忌惮天帝夫妻和人皇会在你的血液中做手脚吗?你说月孛想干什么?”
重昕当年被分成九部镇压,其余各部他收回后都没有发现异常。但他是绝不相信天帝夫妻和人皇这样谋算深远的人,会不防备他脱困。既然其它八部没有异样,这最后一样,也最难甄别炼化的神血,多半就是后手所在。
他不收归神血,任小妖们入血河洗炼血脉,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快速提升族群的能力,另一方面却也是观察神血究竟有什么深藏的奥秘。但月孛用意究竟是什么,他却是真的猜不到,好一会儿才问:“月孛想抽取天帝夫妻和人皇藏在我血中的东西?”
“那是天帝夫妻和人皇留给女儿保命的东西,穷尽了他们三人毕生的智慧和力量,你取不出来,月孛一样取不出来!可她知道当年晏娆重塑躯体,是从你的神血里孕发,便想参透其中奥妙,为自己塑造一具不受天意困锁的人身。”
借用他神血里的奥妙塑造人身,这跟采他的血脉孕育后代有什么区别?晏娆和他同生同命,精魂相依,借他的神血蕴养躯体也还罢了,这居心叵测的月孛想要借用他的神血,却是做梦!重昕眉头一皱,示意钩蛇收了原形,落回地面。
计都也不多言,随着他一同进入万种巢内。
这被御兽门称为“万种源境”的法宝,妖族入手的时间一久,便完全没有了最初整齐划一的规制。不仅最初攻破山门留下的残缺没有补全,连当初未被法力余波摧毁的地方也处处留下大小妖怪打斗、嬉闹留下的痕迹,俨然如同山野荒原。只有以重昕的神血为源头蜿蜒而下的血河,因为河水蕴藏的神威,能压制群妖,仍然秩序景然。
御兽门未破之前,计都几乎每隔三五年就会来一次,观察里面的神血变化。如今看到万种巢这乱七八糟的样子,虽然事不关己,却也忍不住暗里叹了声可惜。
重昕早已习惯妖族的山野粗暴,平时不觉得这个样子有什么,被计都打量了一眼,才发觉这些大小妖怪确实缺少有力的管束,在外人面前显得颇为破落,令他心情不快,在血河中段便停了下来,道:“月孛隐身不出,你要如何将她找出来?”
月孛是天道分身之一,像上次那样站在他的神血源头,他能感应发觉;但当她隐身于万种巢那广阔的旷野里时,想把她找出来,却是无处着手。
计都沉默了一下,徐徐地道:“月孛是天道分身,却在试图摆脱天道的困锁,自成一体。所以要找到她,其实很容易——只要有引子。”
重昕恍然大悟:月孛既然试图用他的神血为自己塑造人身,那她定然害怕天道洞悉她的意图。只要找出她放置在神血中当成躯体胚胎的东西,月孛为免计划因为他人插手而失败,只要以合适的办法动了她留下的东西,让她感应到,她自然会赶过来。
他的神血虽未收回本体,但到底是他自身之物,一念可控。也可以说,现在月孛和需要找到月孛的计都,都要受制于他。
现成的把柄在面前摆着,重昕反而提高了警惕,缓缓地问:“你找月孛,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重昕既然坐镇万种巢没走,想私下找到月孛就不可能。计都暗里叹了口气,道:“我想问问月孛,我究竟是什么地方受人所制。”
重昕讶然挑眉,问:“晏娆完全觉醒了?”
当年的天帝夫妻和人皇,为了保证女儿重生后的安全,把各方面可能出现的危机,都防范得严严实实。计都是他们当年安排的护道者,除了誓约以外,自然还有后手被他们传承于晏娆的血脉之中,静待她觉醒运用。
只不过正像月孛作为天道的分身,受命来磨灭天帝夫妻和人皇在天地间留下的烙印,可她一旦落入凡间之后,有了独立意识,就不愿重归天宇,化为无情无感的天道规则一样,计都也并不甘于受制于晏娆。
数万年来,为了破除天帝夫妻和人皇留下的制约,计都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甚至因此而落下破绽,让重昕得以摆脱镇压,重返人间。
故此一听到计都想知道的事,重昕就以为是晏娆完全觉醒了血脉中的传承,对计都形成了压制。
计都面皮一紧,咬牙道:“不是晏娆。”
今日之事,连出意外,重昕心念急转,脱口而出:“除了晏娆,还有谁能制约你?不……繁生宫的建木,只有树冠,树身却已经不见了!莫非是你为了尝试摆脱誓约,自己故意将本体分化,以轮转之法洗炼生命烙印?而在这轮转过程中,你的分化体反客为主了?”
计都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寸寸的变黑,负在身后互握的双手青筋暴动,几乎想分开发动,又在握得啪啪作响的强压下忍了下去。
重昕以前光顾着夺回自己被镇压的余部,跟计都斗智斗勇,虽然有些疑惑,但双方正面交流的机会太少,无法确实内情。此时识破关键处,顿时一通百通,忍不住纵声大笑:“是了!除了晏娆以外,这世间只有你自身才能克制自己!难怪我觉得你近几世的谋算顾此失彼,破绽百出,原来是你的分化身在内里作祟吗?嗯,你的分化身定然是趁你轮转之际,侵夺了本体的力量,自成一体,反过来想将你消灭,完成自主独立!堂堂天地源初灵种,本元会第一位高神上仙,居然自己要整死自己!有趣!真是有趣!”
计都铁青着脸,冷声道:“大婚之日,因妻子背叛,一统三界的大业烟消云散,自身被镇压数万年不得解脱,那才是真的有趣!”
重昕的脸色也猛地黑了下来,森然道:“计都,你今日是上门送死的吗?你要想死,本座成全你!”
双方剑拔弩张,但又知道此时实在不宜动手,虽然蠢蠢欲动,却都没有再开口。
过了会儿,重昕才道:“赶紧把月孛找出来,滚!”
计都固然急于从月孛那里得到相应的消息,他又何尝愿意这样一个实力强横,居心叵测的天道分身潜藏在万种巢里,借自己神血里的奥妙塑造躯壳?自然是越早把她找出来越好。至不济,观察一下计都逼迫月孛现身的手法,使自己能够占据主动权,那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