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都是月孛入世后最初联手的对象,为防自己被暗算,他做的防备可不少。如今骤然得知当日的隐患成真,月孛极有可能就是布局的帮凶,他当然要还以颜色,即使和重昕做利益交换,也要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重昕让出了通道,计都也不多言,将掌中长剑丢入血河深处,插在穷奇遗骸肋骨下方所附的一团神血上。重昕的神血除了顺从他自己所愿,蕴养晏娆的再生之躯,曾经活化过一段时间外,一直都处于玉化的状态,万法难侵。计都这一剑刺入,却直接牵引了玉化的神血变动,令玉质渗出金血来。
而随着神血在血河中扩散,惊得近处一群在河里嬉戏的小妖四散逃窜。
重昕扫了眼这么点威压都受不住的小妖,心中不满。可妖族本元会受道门压制十几万年,近一两百年才因为天道意图扑灭人族刻意眷顾妖族,生发小妖。对缺少传承的小妖们来说,能到上王神血为源的血河里泡上一回,就已经是此生最大的机缘,想让它们有多远的见识,太过苛求。纵然是重昕这妖族众王之王的身份,也无法急切间就把小妖们培养起来。
小妖们远逃不归,惊得山野间百兽四散,一时间喧闹无比。
但这喧闹很快就如同深水落石,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重昕一弹青戈的刃口,喝道:“月孛,万种巢如今是我妖族繁衍之地,须容不得你肆意妄为!”
金玉之声振动扩散,顿时将山野间凝滞的空气打破,露出月孛恼怒的面庞。
月孛脸上的表情这次又比上次浓烈了一些,很明显的就看出她的愤怒和仇恨,站在血河对岸声色俱厉地喝斥:“计都!我助你轮转修行,你竟敢暗里谋算我的成道之基!”
计都冷声道:“你暗里帮着罗睺盗取我的本体之力,借我磨灭誓约烙印的机会,偷封我的神念!还敢说是助我轮转修行?”
月孛原本理直气壮的愤恨顿时息了气焰,顿了顿才道:“罗睺本就是你自身分化,当初我们立约之时,你不曾要求我替你完整的保存神念。既然如此,你磨灭誓约烙印时散逸的神念,被他趁你轮转之时收取,乃是你自身之事,如何能怪得了我?”
计都大怒:“既然你认为我与罗睺是为一体,他偷封我的神念你不必阻拦;那我将你暗孕的血河玉身打散,祭之于天,那也是你自身的事,怪不得我!”
月孛哑然。
她和计都最初是因为目的相同,都想磨灭天帝夫妻和人皇留在天地间的神通烙印,才结成同盟。可为了相同的目的结盟的数万年间,两人又有不同的利益诉求。月孛想取得天帝夫妻和人皇共铸的神通烙印中,不朽不灭的特质,塑造自己独立于天道的躯体,自成大道;而计都是想彻底的消磨那神通烙印对他的制约,并不希望月孛从中得到好处,又造成新的隐患。
二者既互相利用,又互相提防。计都固然探知了月孛留在神血中的原胎,留下后手准备压制她;月孛也在计都分出化身后,与化身罗睺另行做了交易,以谋取最大的利益。
重昕饶有兴趣的站在旁边听着他们的争执,突尔忍俊不禁,插口道:“得了!既然从不曾以诚相待,互谋对方以利己,此时再来争这口舌之利,岂不可笑?难不成,你们还敢玉石俱焚,分个生死?”
月孛也好,计都也罢,他们想摆脱制约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超脱世间一切羁绊,得逍遥道果!那是求的长生,又如何会舍得损伤性命?
重昕的讥笑虽然令他们颜面无光,却也正说到了点子上,令二者冷静了下来。
计都与重昕争斗上万年,有些话不好说。月孛却是毫无顾忌,转过脸来,平声问:“重昕,天帝夫妻和人皇在你神血里留下的烙印,也是你收回神血的障碍。难道你甘心不完全恢复实力,将神血一直放置在外吗?”
重昕不动声色:“拜计都所赐,数万年对我的祭炼,反而完全化去了我神躯中的隐患沉疴,令我金身锻造无暇,不再受制于过往。神血如今对我来说,有则锦上添花,无亦不足为患。”
他如今的修为境界,确实已经摸到了他以前都没有达到的顶点,天帝夫妻和人皇留下的神通烙印,固然是他收回神血的障碍。但那是连月孛想要挣开天道困锁,都要来谋取的东西,等他真的再上层楼,未必就不能炼化,变成好处。
月孛以己度人,也觉得空口无法劝服重昕,皱眉不语。旁边的计都却是洞悉前因后果,缓缓地道:“你固然可以不收回神血,以摆脱天帝夫妻和人皇残余下来的影响,然而那神通烙印不除,就意味着你和晏娆交缠一体的命运无法摆脱。你永远都要困锁情关,而晏娆也要一直背负她本不该背负的重责,无法真正自由。”
重昕冷笑一声:“若按你在天帝夫妻和人皇面前许下的誓约,你该是晏娆的护道者,三族后裔的守护神!如今你和罗睺不仅能做出放弃凡人的决定,还能堂而皇之的将对晏娆的谋算宣之于口。看来这几万年你和月孛的折腾,真没有白费,这是已经快要把他们替你造化人身所留的生命烙印消磨得差不多了吧?”
计都神色漠然,淡淡地说:“有灵众生,无不追求超脱规则,摆脱制约。此乃自然之理,无可指摘。”
“既然有灵众生摆脱制约乃是无可指摘的自然之理,罗睺的所作所为,你又有什么值得发怒的?”
重昕随口讽刺了一句,见他和月孛都不为所动,便知他们今日是不会浪费精力在无益之争上,一定是要将各自所图达成,沉吟片刻,问:“你们待要怎的?”
他神血内天帝夫妻和人皇留的神通烙印已经伴随了他数万年,不止不急切,还有将其收归己用的想法。虽是他最先开口,但心理上却是他最从容;反而是计都急于查明真相,月孛害怕惊动天道,都不复以往的淡定。
月孛是唯一把柄还在现场放着的人,只得问计都:“你想要什么?”
计都当然不愿意被重昕听了他的机密之事,然而他最能要胁月孛的地方,就是这万种巢内。既要借重昕的力量,吃亏自然无法避免,勉强道:“罗睺在我分化之初,就设下了力量界限,他盗走的东西,无法不惊动我就祭炼成功。如果没有你帮忙掩藏,罗睺不可能潜藏数万年不露破绽。你和罗睺究竟用了什么手法盗取我的神念和本体力量?藏在哪了?”
月孛沉吟不语,她现在和计都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用来交换合适;但旁边站着一个虎视眈眈,明摆着不会避让的重昕,她又心有不甘,想了想,又问重昕:“你呢?想要什么?”
重昕这次稳占了上风,笑吟吟地道:“我不急,等你们说完事后再说不迟。”
月孛第一次体会到凡人气得快要吐血的感觉,冷声道:“你们以为我真怕了你们?了不起我将这源胎毁灭,再等下一次机会罢了!反正时间长短,于我来说并无差别。可你就不怕我利用多年摸索出来的东西,彻底毁了你和晏娆的后路吗?”
三方其实都知道难以在对方手上占到便宜,暗里的谋算一旦浮出水面,便只有同等利益交换一条可走。
凡人的世俗朝堂里,使功不如使过的道理,放在他们这些境界稳固,长生久视的上神身上,一样通用。共同的利益固然能将他们凑在一起,但谁也不会急切。只有现在这样,彼此都握着对方的把柄,为绝后患,不得不面谈的时候,他们才会拿出真正的诚意。
三人鼎足而立,互相打量,过了会儿计都才道:“既然各有所求,各有所忌,再僵持下去,于事无益。月孛,我知道你想要的,一是摆脱天道控制;二是塑成人身。塑造人身,重昕是神血的主人,不必我多言。摆脱天道控制这一条,我却是轮转多次,已经摸清了关窍。”
说着他转脸看着重昕,一字一句地道:“真正摆脱一切制约,自在由心的规则!”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重昕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淡淡地说:“这世间,哪有完全不受制约,自在由心的规则?你自己尚且动摇不定,没有确定选择,却想让我去替你查探前路,倒是打的一手算盘。”
计都没能骗得他上当,也不失望,淡淡地道:“世间之事,道理相通。我是天帝夫妻和人皇留在这个元会里,对你最直接的威胁。只要你一日不曾完全脱困,便要受我制约一日。你想要摆脱过往的羁锁,岂能不冒点风险?”
重昕不答。
计都手上有能对付他,但轻易不能动用的杀手锏;他却是月孛蕴养人身,蒙蔽天道的关键;至于月孛,手上却又握着计都的把柄。放在时间不多的当下,再僵持下去对各方都不利,不管他们口舌上怎么争锋,终归还是要互相交换利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