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鞅执掌药堂就有不理世务的毛病,到了晏娆持丹鼎令时,除了向执事人表明身份之外,更是从不插手药堂的管理。黄伏芝虽然没有想过在真神面前欺心,却难免有几分觉得他们不通世务,偶尔搪塞两句不要紧。现在见晏娆态度虽然温和,办事却很是仔细,才心中凛然,一丝不苟的让人将药堂弟子的身份特征标明,等严真真的人查验。
道师府甄别身怀超凡力量的奸细已经多年,自有一套辨识规则,和黄伏芝这边的资料对比过后,再由两边的人通过圆光术的影照当面认领,基本上就将身份可疑的人筛选了出来。这种筛选反馈到药堂这边,其实也能甄别家眷里混着的外人。
等晏娆撤去圆光术,确定亲人安全无虞的家眷固然欢喜放心,意识到药堂里渗透着的外人不在少数的黄伏芝,脸色却很是难看,请罪道:“令主,老仆掌柜不力,竟让外人渗了进来,打着药堂的名号招摇撞骗,实在惭愧。”
晏娆当年不直接从周明鞅手里取过药堂的控制权,走的路子其实跟北洲道门花费近百年的时间,等待弟子门人在凡俗间的亲故过世,自然斩断两相羁绊相仿。一样是在等待盘踞药堂多年的老人凋谢,权力自然过渡。
黄伏芝不仅是周明鞅选中的人,也是她认可的管理者,这种身处战乱环境,再怎么防范也无法杜绝的情况,实在不值当她发作,当即摆手道:“人心反复,药堂上下人口连上眷属几万人,谁能保得了个个忠心?错不在你,毋须自责过甚。”
黄伏芝松了口气,连忙问:“这些吃里爬外的人该如何处置,还请令主示下。”
“照过往规则处置便可,不必刻意轻重。”
明眼人都看得出北洲一统,人族共主的奠基大战就在眼前,中州诸国联军与公孙鸿的胜负短期内就要见分晓。药堂各地的执事都不免前来观风,正赶上此番变故,不约而同的跑来了总号看热闹。
晏娆对比着名册,回想她最初入世时各地药堂的形势,发现几大堂口的要人都来了,索性不再另找时间,直接让他们在大堂里坐了下来,缓声道:“我不曾参与药堂事务,然而当年持令行走大陆,与各位却都照过面。当此大争定鼎之时,各位抛家舍业的赶来中州总号,不知是何用意?”
她行走各地,向各地药堂的主要执事者和精干弟子表明过身份,虽然没有收回权柄的意思,但那一面留下的烙印凭这些执事的修为,却无法磨灭。当时的他们无法理解其中的用意,随着时间远逝,她和丹鼎令在这些人的记忆里愈见鲜明,却是让他们从心底忌惮畏惧,一时无人开口。
晏娆也不催促,接过黄伏芝奉上的灵茶,慢慢地啜饮。
黄伏芝与她打的交道多些,心知她固然不在意世俗凡人为了利益勾斗的小心思,却讨厌浪费时间。眼看她一杯茶将要饮用过半,众人还没拿定主意,不由得轻咳一声:“各位有话直言,别耽误令主的时间。”
他这总号掌柜的名分大,实力与各地分堂相差却为是很大,加上药堂弟子的武力都不算高,威望有限。对于各地药堂的执事来说,却是比晏娆亲近,有他先开口打破僵局,各人心情便也放松了些,便有人试探着道:“令主,道师府镇压散修,但凡不受府制约束者,就要被他们打为邪道,削去修为,端的霸道无匹。药堂弟子近半服丹炼气,怕是以后都要被道师府拘死了!”
“就是呀!他们那边对炼气士的管制也太严了,不仅要炼气士遵行古时调风理气之职,还要谨守道师府的严苛法制!咱们药堂,那是有根脚来历的流派,怎么能被道师府不声不响的拿捏?”
“且不说道师府对炼气士的压制,单说公孙部对药堂的征调,那就不像个样子!”
众说纷纭,说起来都是一肚子怨气。药堂弟子服丹炼气,算是在这天地紊乱灵气,以压制凡人修炼的末世里,为凡人走通了另一条窥视道途的捷径。尽管服丹炼气所得的修为,在与人争强斗法上有天然的缺陷,但仅凭入道者能保身体强健长寿这一条,就已经足以使得丹道成为人所称羡的修行正法了。
因此这些年来,药堂在北洲诸国各部不求武力,只求长寿的当权者眼里,地位着实有几分超然。虽然比不得诸国各部供奉的散修、邪道,但也很得权贵豪门客气礼待。道师府和公孙部那样比照已有规则管控药堂的做法,令这些药堂执事大为不满。
否则的话,以晏娆曾经传令药堂配合道师府和南极星信众,参与搜寻素清婷的渊源,各堂口之间消息互通,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大战就在眼前,这些执事却不避烽火,冒险前来中州药堂总号。
说到底,不过是这些执事心有不甘,才被诸国说动想要在这场大战中给自己捞些好处。直接参与大战他们未必有胆量,可运转药物高价卖给诸国联军,却是一条他们认为押胜了有功,押败了也无大过的两全之路。
晏娆再怎么不管庶务,听多了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当真有些哭笑不得。等他们说完一轮后,便问:“还有什么?”
她这不喜不怒的模样,众人摸不清深浅,一时间犹豫不定,都将目光往没有说过话的黄伏芝那厢看去。
黄伏芝对晏娆一向尊重有加,不像其他人那样在她面前心虚,倒也不怕和晏娆说话,只是不愿被当枪使,当即笑道:“令主执掌丹鼎令,乃是药堂真正的东家。这些俗事说来繁杂,究根到底只在您的一念取舍。至于其他人的哓哓喧喧,终不过是乱耳杂音。”
他这样旗帜鲜明的支持,顿时令其余执事吃惊不安,忍不住私下以目示意。
晏娆反而坦然地接受了他表达的善意,缓缓地说:“既然如此,我以令主身份,命令你们不得再向联军供应药物粮草,立即收缩产业,搬迁人口,两日内撤出中部诸国,接受道师府辖制。”
众执事哗然大惊,齐声叫道:“这怎么行?”“药堂的千年基业,可不能毁在我们手上!”“道师府一伙破落户凭什么辖制我们!”
晏娆翻掌轻轻一压,将他们的喧哗尽数压了回去,平静地说:“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雷霆催发万物,泽被苍生,可它也是号令,是权柄,是不容违逆的威严!
药堂中那些勾心斗角,只要不是恶意伤人,在她看来都只是凡人生活中特有的习性,有那样的对比才显得出人间的鲜活。那些私下的权利争夺,她不在意谁胜谁负,但她出于局势判断做出的决定,不管是谁掌权,都必须遵行。
众执事的怨言被她一手压下,脑子还没转过神来,源自修为境界的压制,却已经让他们不由自主的低头应诺。
晏娆虽然不担心他们违逆命令,但想了一想,还是道:“当年我携麒麟入世选择人主,为北洲生民立神主位,建道师府,虽不曾接管药堂。然而丹鼎令既归我执掌,药堂在我眼里,与道师府便一般无二,都是为替北洲生民谋将来的基业所在。以道师府辖制药堂,是因为道师府的道主彭英先生胸怀格局,才干手段,都远在你们之上,能更好的发挥药堂的作用。”
黄伏芝只知道麒麟是晏娆带着入世的,但却不知道师府也是她草创,吃惊之余心中大定,笑道:“原来道师府也是令主的基业!早知如此,药堂该与他们走近些。”
晏娆道:“药堂在民间生根,虽说取利为先,到底也是治病救人之所,本不该涉足人主法统的大争之势。若非目前情境不同,为了双方尽快分出胜负,以免多造杀孽,我是不会让你们撤出中部地带的。”
说着扫了众执事一眼,摆手道:“去吧!好生安排人手,尽早撤出。”
知晓道师府和药堂一样,都是晏娆的势力,总算让迫于境界遵命的众执事去了几分心中的不甘,行礼退了出去。
外地药堂的执事者需要赶路回去办差,反而是总号这边的执事,因为刚与严真真通过圆光术照过面,能把要办的事按道师府那边的要求一并办了,省了不少功夫。
反而是黄伏芝限于出身,当着众人的面不敢驳晏娆的话,人少的时候,却忍不住道:“令主,道师府的制度禁令,几乎都出自人主朝堂。可谓是以凡制道,严苛过甚,药堂弟子修为再不济,到底也是服丹炼气之士,求逍遥长寿。纵然当面受命的执事不敢违逆您的威严,也难保底下的弟子心有别意。老仆觉得暂时让道师府辖制一下药堂弟子的娇骄二气尚可,若是当真将药堂整合进道师府,只怕不便宜。”
晏娆看了他一眼,悠然道:“若是药堂有能和道主彭英相媲的人才,肯下苦功肃清积弊,我当然乐意让药堂自成一系,不受制他人。可连你都只惜自身羽毛,还有谁能比道师府更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