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很久未曾见过的艳阳天,并不能称得上是燥热,只是衬着落叶和红枫给人感觉恰恰好。
赵惜月晃到了皇宫西边,这里少有人烟,因为的不仅是位置偏僻,更直接的原因是这里还有另一个名字——冷宫。
这冷宫里已经很少住人了,因为当今皇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云妃一人,其它妃嫔的勾心斗角根本不被皇帝放在眼里,除了云妃外没有人会失宠或是得宠,这冷宫自然也没了用处。
不过也许是避讳的原因,这里还是少有人会踏入。
赵惜月对这里却是十分熟悉,过去没人有空搭理她和谢殊的时候,环境十分安静的冷宫相比而言是个天然的游乐场所。她熟悉的这里的每块草木,这么多年来也因人烟着实稀少的缘故唯有多大变化。
她来此地一方面是想避开不必要的 麻烦,一方面是想找到在此地的“老朋友“。皇宫里是养着数目不少的猫的,妃嫔和宫女们闲的可怕,对这些毛绒绒的姿态倨傲的小东西倒是好不加以掩饰地流露出喜欢。可她们只管猫狗的吃食,却对它们的繁衍不多加约束,好几年前这皇宫里的猫灾狗灾就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赵惜月今日想见的就是这泛滥成灾的猫群里一个不算讨人喜欢的猫的身影,那是赵惜月儿时偶然在这庞大冷宫里发现的,那是一只可以称得上是丑陋的小猫。它浑身雪白脸上却由猫鼻子那块不合时宜地延伸出大片墨色的花斑,显得原本就不大的倒三角眼更加滑稽,更让它遭同类和人类排挤的是它的尾巴——像是被刀砍过一半留下短短的一截,突兀的厉害。
没了正常尾巴的它奔跑起来格外滑稽,活像只放大躯体的兔子。
也许是敏锐地感觉到它自己与同类的不同,那只猫只喜欢一个人缩在孤零零没有伙伴的冷宫。赵惜月彼时观察了几日它的活动后莫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有事没事就拿了猫食发善心喂猫,一来二去倒是混个脸熟。
赵惜月慢悠悠地踏进无人把守的秋意渐浓的冷宫,心里没个底。她其实并不真的指望着能见到那只丑猫,毕竟猫的寿命极短,她不在的这几年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想找个熟悉的东西看看自己曾活过的证据。
荷花池干了大半,露出泥泞地堆满枯叶的池底和光秃秃的枯黄的荷叶杆。赵惜月压着嗓子“喵喵”叫个不停,却一直没得到任何回应。她觉得自己的举动着实有些傻里傻气,刚想晒晒太阳就回去时却听到不同寻常的声响。
那是从假山石后面传来的,猫的惨叫声,很短促的一声,赵惜月却听清楚了。
她踩着厚厚的落叶和枯黄的草地急匆匆地冲进去,却看到了个熟人。
那是玄恩,穿着深灰色的长袍半跪在假山石后。他其实张着一副十分少年气的脸,加上惨白的过分的脸色总给人一种柔弱之感。但他手上掐着的扑腾着的白猫却让他带着笑的表情狰狞起来。
赵惜月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倒是愣在原地,看到他手上死死掐住的白猫挣扎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立刻反应过来,她冲上前掰开玄恩捏的死死的手指,玄恩看她阻拦便挑眉笑笑后松开手,却被赵惜月借力推倒在地上,头不偏不倚地磕在假山石上。
死里逃生的白猫发出嘶哑的惨叫,还未缓过来就瘸着脚跑远了,短短的尾巴和年迈肥胖的身躯显得格外滑稽。
赵惜月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望着玄恩,他正摸着自己被撞疼的头一脸苦恼。赵惜月感到怒火在心里翻滚,她声音里夹杂着难掩的愤怒。
“你什么毛病!”
玄恩似乎不喜欢这种被俯视的滋味,缓缓从地上起身,却被赵惜月趁着他还未站稳以及头上伤口疼得厉害再度把他推倒在地。
看着赵惜月不依不饶的脸,他倒是苦笑了起来。
“它可是挠伤我了。”说着还抬高了一只同样惨白的手,给赵惜月看清他手上的伤痕。那明显是猫爪留下的抓痕,痕迹不轻甚至从划痕里沁出血来。
玄恩皱着眉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唇红齿白的脸此刻看起来有种奇异的娇柔感。赵惜月磨着后槽牙的声音却越来越响,怒火反而因他这种不着调的理由烧得更旺。
“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杀了它?你疯了?”
玄恩倒是露出不解的神色,防备着赵惜月偷袭的手终于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他摸着后脑勺,“这位姐姐,它能活到这么大可是我的功劳。凭借着它那一张滑稽的脸,能在这皇宫里讨到什么宫女太监丢的残渣剩饭吗。”说到这,他倒是笑了起来,仿佛在嘲笑一只猫的面容滑稽丑陋,露出的虎牙在稍显暖意的秋日里格外耀眼。“既然是我给的命,做了让我不开心的事,就该由我来判决它的死活……”
赵惜月后退几步,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一副好好少年模样的玄恩,他看起来年纪很小所以叫她“姐姐”时赵惜月心里没有什么排斥,只是这玉一般的少年口中说出的话却并不讨喜,甚至让人感到他性格里的偏激。
“……猫是这样的,那人也应该这样……”少年还在絮絮叨叨,话题却被扯向其它方向。“……您说是不是啊,姐姐?”他又露出恶劣的笑,一双桃花眼闪闪发亮。
赵惜月一直沉浸在这种莫名的不适里,盯着少年的眼睛有些出神。听他这么问倒是平白无故吃了一惊,继续后退了几步,险些装上冰凉坚实的假山石。
“这个……”,听到玄恩说的话,赵惜月却突然想起了前夜在回廊里看见的场景,玄恩和云妃的关系不浅,也许也是云妃没有娘家的扶持还能稳立于六宫之首的原因,可云妃昨夜明显令他不快了,不知他是否会像对待一只小猫一样毫无表情的掐住云妃纤细的生命。她心里虽这么想着,却并未发出这种蠢到家的提问,而是将话题绕回原来的方向。“……这样不好,以后别做了。”
玄恩笑意未退,一双桃花眼微眯着,琥珀色的眼睛在金色的秋日里像是茶色的玻璃。他顺着赵惜月的后退步子越靠越近,几乎要凑到赵惜月脸上。
赵惜月敏感地感觉到虽然玄恩脸上带着弧度极大的笑容,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她最讨厌这些给人感觉城府很深的角色,不耐地拍开他凑近的脸。
玄恩并不恼,反而是被她手上带着的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顾修竹昨夜趁她不注意给她套上的手镯,她甚至无法将这沉重无比的玩意从手腕上褪下来。
“我记得这东西是戴在云儿身上的。”
“……”赵惜月对他如此不加羞耻地唤出“云儿”这个称呼,感到一阵阵哑口无言,这两个狗男女未免太过张狂,这皇宫里地位最高的皇上老儿还好端端地坐在那位置上呢,他们就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私情。
“喂,我可没偷云贵妃的东西。”玄恩打趣的眼神越来越无法忽视,为了避免麻烦赵惜月只好解释了一句。
“我当然知道姐姐不是这样的人。”玄恩笑着,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了把扇子,慢悠悠地晃着扇面。“这东西本也不属于云儿,难为那个女人一直戴着她了。”
赵惜月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更觉得这人性格怪异,明明喊着“云儿”语气里却丝毫没有亲昵,称呼云贵妃时又用上了那个女人这样陌生又带着嫌恶的语气。赵惜月却实在难以对这桩皇室秘辛生出更多的兴趣,蛮横地缩回被玄恩打量着的戴着镯子的手腕。玻璃种的透明感在秋日的骄阳下呈现晃眼的光芒。
玄恩为她的反应笑得更加厉害,不住地摇着扇子。赵惜月这才注意到他眼角已经带上了些许笑纹,却仍像强硬地挤出笑意一般。赵惜月平日里最为惜命,看他神智怪异的模样立刻想脚底抹油回寝宫。
可这回轮到玄恩不依不饶了,“这是顾兄送你的东西?”
赵惜月不肯回答,只是再度拍开了他凑近的脸。
冷宫地理位置极偏僻,要花不少功夫走到赵惜月应当待着的寝宫,此刻她心里正无比痛恨着修建这座宫殿的人为何要将此地修饰的如此弯弯绕绕。从她闭口不回答玄恩的问题起,他丝毫未被她的冷淡打到,而是像打开了话匣子般一路问东问西。
像只嗡嗡嚷嚷的苍蝇,赵惜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玄恩不断开合的嘴,觉得耳边那些大大小小的问题真的变成苍蝇的嗡嗡声。
玄恩这么一闹,反而更像是个不懂事的少年,问的问题无非是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路上见到什么新奇东西。
在赵惜月最后一丝耐心要被磨灭前她终于到了寝宫跟前,玄恩也识相地止住步子和嘴,目送她回去。
在赵惜月即将摆脱这个大麻烦时,玄恩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却又从身后传来。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东西,黑黑的,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