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奕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自己愈发无法呼吸。
花以泽明明知道这件事一定跟香仪脱不了干系,但是鉴于魔界改朝换代,香仪已经从昔日名不见经传的魔界公主变为新任统帅镜妖大人座下最受器重的护法,一腔怒火也只好全撒在凌奕身上。
“砰——”他的一记重拳恶狠狠砸在凌奕身边的地面上,“废物!”
香仪之前预料到花以泽忌惮镜妖,应该不会敢轻易招惹自己,但没想到他竟然会色厉内荏成这个样子,不禁捂着嘴轻蔑地笑出声来。
“花妖大人不必动怒,这不过是镜妖大人为抓捕许北吟而布下的一个小小的局而已。花族所做的牺牲,镜妖大人会铭记在心的。”香仪佯装抱歉,低着头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花以泽的表情。
“一个小小的局?”花以泽冷哼了一声,脸色却跟死人一样灰白,“你可知道在这里的都是花族该种植株最后的血脉?”
“花族造成的损失,镜妖大人日后定然会有所弥补的。”香仪再次搬出“镜妖大人”来,说道“镜妖大人”四个字的时候更是加重了语气。
花以泽轻轻捋起一捧珍稀花卉所化的灰烬,连指尖都发白了。整个人淡得仿佛透明了一般。
没有意义了,这些花卉是再也回不来了。
花族记录消逝族属的族簿上又要多添了许多种名字。
花以泽感到无比愤懑,然而人在屋檐下却又不得不低头。什么时候他能变得比镜妖还要强,这笔账才有要的回来的希望。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腔怒火也只有冲着凌奕发泄:“你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隐藏得很深嘛。”
陪伴五年的枕边人就这样和他最大的仇人联手杀死他的族人。现在,花以泽已经不能相信任何人了,他甚至怀疑凌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魔界隐藏在人间的间谍,专门用来监视在凡间生长的妖灵。
毕竟镜妖那样的角色,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凌奕跟了他这么久,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心脏突突跳得猛烈。
“我以为我是在帮你……”凌奕无力地辩解道,但他知道自己此刻说任何话都没有意义了。
他跌坐在地,看着漫天的灰烬痛苦地想,要是自己死了,那些素来为花以泽所珍视的花草就能回来了就好了。
香仪已经迫不及待了,她佯装仔细查看地上枯死风化的珍稀花草的遗迹,忽然说:“花妖大人,你看这草根也许还有复生的可能。”
花以泽将信将疑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的草根还带着细微的绿意,只是那绿意也微小得几乎不可见,看起来已经没有多少还生的可能了。
香仪看见他叹息着摇摇头,忙不迭地说:“花妖大人,这一方花族灭亡的原因在于那北辰星君和许北吟恶意破坏了灵泉,没有灵泉的灵力续命,这些本来就濒危的族属自然难逃一劫。现在距离灭亡还不到十二时辰,如果能开启新的灵力源,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谈何容易。”花以泽脸上丝毫没有缓和的神色,心说明明是你们谋杀了我们花族,又何必做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
“没什么难的,我们只需要一个引子。”香仪忽然露出一个跟她年龄十分不相称的诡笑,眼神忽而变得阴戾起来。
花以泽不语,看来是不准备阻拦她继续说下去。
“从前用来给珍稀植株续命的灵泉也都是用人类的阳魂汇聚而成,要想复原灵泉定然也要以成年男子的精魂为祭。”香仪舔了一下爪子,眼中的寒光叫人胆寒不已。
说着,她颇有深意地看了凌奕一眼。
花以泽也随之看了凌奕一眼,他不明白香仪到底想要干什么。
如果凌奕从一开始就是镜妖派来的间谍,那么香仪这么着急地处决他,过河拆桥,难道还是怕留下把柄?我们花族,也没有重要到需要这么严加防范的地步吧。
或者说,凌奕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其实只是被香仪等人利用……
撇开这些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凭花以泽个人来说,对于凌奕,他多少是有一些留恋的。
毕竟也曾有过五年耳厮鬓摩、同床共枕的日子。
就算他从来不曾真正在意过他的感受,更不要妄想所谓的爱了,但是,毕竟,花妖也是会有感情的。
香仪把一柄镶嵌着七十二地煞的匕首塞到他手上,看着凌奕阴森森地说:“他的心尖血,正是极好的引子。”
她开始说起凌奕的天理命数,条条都和花界的生长关系紧密,这样看来,似乎的确是上好的药引和祭品。
花以泽想到那些灭亡的族属还能回到这世间,花族依然可以保有珍稀的血脉,心中自然无比激动,但是看到凌奕的脸时,他还是有些不忍。
花以泽微微侧过脸,想说:“不然换个药引吧,总会有更合适的”。但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试一试倒也无妨。”
尽管凌奕早就预想过要舍身换回那些珍稀的花卉,但是花以泽的这句话还是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然他在他心中这样低贱,平时可以尽情无视污蔑,到了用他的时候也尽可以放开手脚不计后果地“试一试”。
果然,就是这样低贱吗?
花以泽握匕首的手松了松,没有狠下心来,但是已经太迟了,凌奕已经最后一次看清了自己的位置,心如死灰地说:“以泽,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凌奕猛地扑过来,花以泽大惊,一阵浓烈的血腥气和着淡淡的花香从凌奕的胸前涌出来。
凌奕的双手紧紧攥着花以泽的手,握着那把锋利的带着煞气的匕首义无反顾地捅进自己的胸膛,一直到匕首的手柄都没进血肉模糊的伤口中。
长长的匕首尖几乎要从后背刺穿出来。
花以泽搂住他即将滑落的身体,脸上写满了惊愕,他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凌奕,面对死亡竟然会这么决绝。
凌奕已经发不出声音,口中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花以泽眼圈发热,凑近,听见宛若游丝的“我——爱——你——”三个字。
花妖大人后知后觉地抱紧他,但是凌奕的身躯忽然变得这样沉重,即使他是妖都觉得扶得吃力。
血浸透了花以泽的素锦飞花的衣袍,他见识过那么多次死亡,竟还是突然疯了一样失声尖叫,忽而变作失魂落魄的厉姿的模样,披散着头发竭力想要挽救,可是已经没用了。
凌奕的心已经被匕首的煞气击碎,根本没有复原的可能。
香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甚至带着几分窃喜。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凌奕的左手腕,那里,金绫正在飞速发生异变,眼看着石魂碎片就要聚合完毕。
厉姿眉眼妖艳无比,悲伤更衬出她身上那种别样的摄人心魄的魅力。初见凌奕时,她正是这一幅冷眼绝伦的样貌,现在他死了,是否也该以这幅模样告别。
厉姿惊诧地看到怀中逐渐冷却的凌奕的躯体幻化作星星般绚烂的颗粒,向着这片花域的角角落落四散飘扬。
所及之处,死去的花根开始长出新的植株,一瞬间仿佛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与此同时,一枚金光闪耀的石魂碎片从虚空中坠落,香仪腾空跃起,一把夺过这让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