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绪飞高大的身躯慢慢倒下时,梁金名整个人几乎被排山倒海而来的罪恶感吞噬了,竟然忘记伸手去扶……
叶楠香和王梓乔则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呆呆地看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幸好王绪飞此刻身体还没离开餐桌,幸好餐桌旁边坐满了人,才让失去重心的他没直接摔到地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爸,您怎么了,您可别吓我们啊,爸爸----”
还是王梓乔率先反应过来,用自己的肩膀撑起父亲身体,梁金名见状,赶紧过来帮忙。
喊声惊醒了叶楠香,她拿起手机,快速拨打了120。
好在王绪飞的情况不是很严重,经抢救很快便脱离了生命危险,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了两天后被转入普通病房。
自从王绪飞住进医院,梁仕成夫妇一天往医院跑好几趟,送汤送饭送补品,极尽讨好之能事,叶楠香概不接受。
俩人也不灰心,照样我行我素,拿自己的热脸去贴王家人的冷屁股,叶楠香对此特别无奈,她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像梁仕成夫妇这么无耻不要脸的,既然他们一意孤行,坚持要这么做,那就随他们去吧,她实在懒得理他们。
她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希望老伴能平安无事,别的,什么都不想,包括女儿的婚姻,今后将走向何方,她都无暇顾及。
自老伴被转入普通病房后,她天天守在床头喃喃自语,她相信老伴听得到她说的每一句话,她更相信“坚持就是胜利”的道理,认为只要自已多说,指不定哪句话就会触动王绪飞的心弦,让他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王梓乔守在病房门口,用极为焦虑和关切的目光望着病床上的父亲。
病房内,王绪飞安静的躺着,没有一丝生气,无限的担忧定格在王梓乔脸上!
妈妈说的嗓子都哑了,仍然没有唤回父亲的意识,怎么办啊!
她焦急地在医院过道里来回踱着步子,间或停下来张望一下病房内的情况。
爸爸是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他那么爱我,或许,我应该做点什么!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能够刺激父亲的好办法,迫不及待地冲进病房:“妈,我在这儿看着我爸,您回去休息吧!”
“我一会儿过来换你!”叶楠香眼泪汪汪地离开了。
听到妈妈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王梓乔趴在爸爸身上,痛哭流涕地说:“爸,对不起,都是我把您害成这样的,我这个女儿真没用,如果没有我……”
本来是想演戏的,但“听众”是自己的父亲,王梓乔忍不住真情流露,话还没说完,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王绪飞“蓦”地张开眼睛,满脸震惊的望着女儿,虚弱地说:“梓乔,爸爸不能没有你!”
“爸,您醒了……爸!”
王梓乔欣喜若狂,唇角翘起计谋得逞的美丽弧度。
“小乔,爸对不起你,没脸见你啊!”一滴浑浊的泪珠从王绪飞眼角滑落。
“爸,我是您捧在手心长大的,您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王梓乔的眼泪汹涌而出。
“这是虚荣的代价,爸爸真是悔不当初啊!”王绪飞痛心疾首。
“爸,您别难过,有些事儿,经历时,可能很痛苦,但却为今后的人生积累了财富;有些磨难,当时感到很艰辛,却也是人生的一道风景,一个成长过程……”王梓乔擦掉脸上泪痕,心中的滂沱大雨却一直下个不停。
短短几个月,她的人生遭遇重大变故,虽然弄得遍体鳞伤,成熟了许多,却是以自己一生的幸福为代价换来的,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不要这些阅历!
“可是,孩子,别因为这些痛苦和磨难放弃生命……”王绪飞老泪纵横。
“不会的,爸,生活再苦,我都要活下去,我的生命是你们给的,我没有放弃的理由……”王梓乔努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缓缓说道。
“梓乔,爸这几天躺在床上反复想了,是梁家欺骗了我们,如果你想离婚,爸爸支持你;晚榆现在还没成家,而你,和金名只是做了一段名义上的夫妻,你去找他说清楚,他应该会理解的。”
提到桑晚榆,王绪飞内心深处顿时被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所笼罩,脑子一阵眩晕,他疲倦地合上双眼。
“呸,想离婚,做梦吧你!”站在病房门口的梁仕成轻轻地啐了一口唾沫,脸上露出阴毒的冷笑,转身轻手轻脚地下楼了。
刚下到大楼的另一层,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妈,您回去休息吧,我留下来照顾晚榆哥!”
他急走两步,在楼梯上停住脚步,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也好,一会儿让你爸来替你!”
接着,有脚步声向自己靠近,梁仕成想了想,抬起脚磨磨蹭蹭地开始下楼。
一个老妇人经过身边,梁仕成断定:她应该就是刚才和那小妮子说话的人。
“老嫂子,到医院看什么人啊?”
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桑母停下脚步,叹息着说:“是儿子车祸住进了医院!”
“您儿子,是不是在教育局工作?前几天,我听说那个单位职工发生了车祸,原来是您儿子啊,现在好些了么?”
梁仕成关切的表情,通过话语温暖了桑母的心田,她觉得这个人挺善良的,便冲他打开了话匣子:“刚刚脱离危险,唉,真是飞来横祸啊!”
“没事儿就好,真是万幸,听说,有一个人还死在当场了呢!”
“可不是呗,现在想想都后怕!”说着话,桑母想到儿子这些天遭的罪,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都过去了,您就别难过了,现在是儿媳妇在医院照顾吗?”
桑母哪儿知道,前面那些话都是铺垫,他真正想问的是最后这句,便实话实说:“我儿子还没有对象呢,以前倒是谈过一个,是电业局的会计,可是,她爸死活不同意,硬把两个孩子给拆散了!”
桑母这人心眼实诚,对人从不设防,老爱实话实说!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说是把保温饭盒拿回去的,怎么就忘了呢?”梁仕成听完桑母的话,突然间一拍脑门,懊恼地说。
“幸亏想起来的早,还没走出医院大门,快回去取吧!”
桑母边说,边自顾自的下楼去了。
梁仕成盯着桑母的背影,禁不住怒火中烧,双手慢慢地攥成拳头。
他梁家在意的两个女人,竟然都能和那个姓桑的小子扯上关系,梁仕成真想拿把刀冲入病房,把那姓桑的小子直接剁了喂狗,以消心头之恨。
在愤怒火焰的趋使下,他转身上楼,找到桑晚榆病房,从门上的小窗向里面张望——
病房里有四张病床,并排摆放,桑晚榆的病床在中间,从门口数的第三张病床。
此时,他仰卧在床上输液,靠窗那张病床的床尾坐着于秀雅,她神色憔悴,满脸担忧地望着桑晚榆。
“贱人!”梁仕成低声骂了一句。
“请让一让!”一个漂亮的女护士推着一辆小车来查房,车上放着配好的药液,估计是听到了梁仕成在骂人,语气中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
梁仕成尴尬地闪到一旁,瞧见不远处有一排凳子,几个人坐在上面闲聊,应该是在医院护理病人的家属,于是,便凑了过去,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眼睛盯着桑晚榆病房的门想心事。
“那小贱人怎么会和桑晚榆在一起呢?对了,一定是姓桑的小子借调到政府办时俩人认识的……”
“你们聊吧,我回病房去看看我们家那口子,他那瓶点滴应该打的差不多了……”
坐在梁仕成身旁的那个女人突然站起来,打断了梁仕成的思路。
“快回去吧,别再把空气打进血管里,那可就危险了!”
这话让梁仕成心中一动:这是个好办法,要是那个姓桑的小子能一命呜呼,岂不就可以断了王梓乔离婚的念头?
“别吓唬她,病房那么多眼睛盯着呢,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儿?”另一个声音安慰道。
梁仕成顿时像只泄了气儿的皮球,一下子就瘪了:他说的对,里面那么多人呢,根本就没有下手机会。
思索间,于秀雅从病房中走出来,沿着走廊向楼梯方向走去。
眼见着她到了楼梯口,脚步都没停一下,直接下楼了,梁仕成想都没想,急忙追了过去。
当于秀雅的背影重新回到视线中,梁仕成又开始琢磨了:要是让于秀雅嫁给那个姓桑的小子,是不是也能断了王梓乔离婚的念想?
对,我应该给这小蹄子施加一点儿压力,让她抓紧时间,早点儿投入那个姓桑小子的怀抱……
只是,这么做,岂不是成全了那个小蹄子便宜了姓桑的小子?
梁仕成想著,心中冒出一股酸水,呛的他直想吐,那种痛苦,沮丧,无法用语言表达。
于秀雅出了医院大门,向右侧一拐,顺着马路径直向前走去。
梁仕成不敢跟的太近,怕于秀雅同他发生言语冲突,影响到他的声誉,只能远远跟着,等待时机。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于秀雅走到那儿时,正赶上绿灯,她顺着斑马线很快到达马路另一侧。
梁仕成怕跟丢了,急走几步,意图追上于秀雅的脚步。
“爸,您去哪儿?”
梁金名骑着自行车,从另一条马路向医院拐过来,他是到医院探视岳父的,却不想在这儿遇见了父亲,便想向他打听一下王绪飞的病情。
可是,他老子竟然跟没听见、没看到他似的,两眼直视前方,同他擦肩而过!
“爸……”
梁金名满腹狐疑,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声,梁仕成照样没有停下来,甚至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真是奇了怪了,老头子今天怎么了,受刺激了?还是遇见鬼了?
梁金名将自行车调了个头,顺着父亲前进的方向往远处望去,映入眼底的是于秀雅那抹娇俏的身影,心中异常愤怒,他想到妻子王梓乔,想到了目前躺在病床上的王绪飞,也想到了自己痛苦的人生……
梁仕成双脚无意识地随着于秀雅的脚步向前移动,根本就不知道儿子来到他身旁。
此时,他就好像魔障了似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于秀雅,全然没注意到马路上的汽车已经开始流动,仍然机械地向前迈动双腿。
一辆出租车快速行驶过来,梁金名当时感觉肯定要撞上了,吓的闭上眼睛。
听到汽车轮胎尖叫声,他才胆战心惊地睁开眼,心中十分庆幸:还好,差了那么一点点,险些撞上了,真是捡了条命啊。
“想死啊,要死滚远点,别弄脏了我的车!”
后面传来汽车喇叭声,司机骂骂咧咧地把车开走了!
梁金名擦了把头上的冷汗,正准备过去把父亲拉回来时,骇人一幕再次出现,一辆大卡车快速向人行横道冲过来,司机发现有人闯红灯,猛的一个急刹车,却挽不回事情的发生。
梁金名远远看到,父亲的身子被汽车撞出,飞出去大约五、六米远。
“爸……”他大叫一声,奋力向出事地点跑去。
马路上,瞬间围满了人,司机冲着路人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大家可都看到了,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可不关我的事儿啊……”
于秀雅从超市买完日用品,看到十字路口围了很多人,急忙走过去,听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教育自己的小孙女:“萌萌,咱可千万不能闯红灯啊,你看刚才那个老爷爷,被撞的多惨啊……”
“他哪儿是什么‘老爷爷’,还没退休呢,我认识他,他是人大副主任,姓梁……”旁边一个年轻人插话道。
“你看看,汽车可不长眼睛,只要你不遵守交通规则,连当官的他们都敢撞,小孩子就更不用说了,以后过马路一定要小心啊!”
老妇人不失时机地继续现场说教,其实,对于亲眼目睹车祸发生全过程的孩子来说,不用她说,这种惨痛的、鲜血淋淋的场景,肯定比千言万语或十万字教科书都管用,会让她铭记一生的。
年轻人被老妇人的话差点逗乐了,他强忍住笑,对老妇人说:“老太太,您可别害人家司机啊,啥叫‘连当官的他们都敢撞’,分明是那个梁主任自己往汽车上撞的……”
“人大副主任,姓梁,梁主任,会不会是梁仕成呢?”于秀雅心道。
“师傅,您刚才说被撞的是人大梁主任,据我所知,人大有两个副主任姓梁,不知道遭遇车祸的是哪一位?”
小伙子抬起头,见一位貌似天仙的姑娘在同自己搭讪,心脏顿时漏跳半拍。
“他叫梁仕成,来人大之前在开发区管委会干过……”小伙知无不言,很希望能同这个漂亮姑娘多说两句。
“梁仕成,真的是他,报应啊!”于秀雅笑着,眼底却泛起了泪花。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病房的,她要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桑晚榆,让他陪着自己一起高兴。
“……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机一到,一切都报!”于秀雅最后总结道。
桑晚榆静静听着,半天没吭声。
于秀雅最后那句话虽然指的是梁仕成,但联想自己也是因为车祸住进医院,桑晚榆无法跟着于秀雅一起幸灾乐祸。
“哎哟,我当时光顾着解恨了,居然忘了问,他伤的重不重了,我现在就去打听一下!”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了病房。
“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于秀雅来到抢救室外,正好听到医生和梁金名交谈,便停下脚步。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梁金名哀伤地问。
“可以!”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梁金名冲了进去。
“爸!”
撕心裂肺的叫声传进于秀雅耳中,让她瞬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笼罩:这杂碎就么快就要死了,太便宜他了,老天爷真是不开眼,为什么不让他受尽折磨再死去?
“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在为自己赎罪么?”梁金名对着浑身插满管子的父亲喃喃道。
于秀雅听不下去了,转身回到桑晚榆的病房。
她前脚刚走,王梓乔后脚便来到手术室,她看着身上环绕各种医疗器械的公公,再瞅瞅神色凄凉的丈夫,不由得心生痛楚,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事情已经发生,你也别太难过了,注意身体……”
梁金名猛地抬起头,对上王梓乔关切的表情,突然间觉得心里好踏实:原来,妻子还是关心他的,只要她能留在自己身边,他的人生就有动力,生活就有目标,有了她,他就拥有了全世界!
可是,她的关心真的是发自内心的么,想想自己对她的伤害和欺骗,梁金名对此十分怀疑。
“请你出去,马上,向后转,别假惺惺的对我,好不好?”
她只是出于同情来安慰自己,这样的安慰我不能要,免得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梁金名不停地在心中告诫自己。
犹如晴天霹雳当头打下,王梓乔的脑袋发出轰然巨响,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她用美丽而又迷茫忧伤的眼神一动不动地凝视丈夫半晌,暗淡的转过身,离去,竟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梁金名心里泪流成河,尽管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他无法留住她,他们之间,隔了一个比东非大裂谷还深的峡谷,终究会有那么一天,她会牵着别人的手将自己遗忘……
王梓乔脚步迟缓地回到父亲病房,曾经,在她眼中山一样高大、永远都不会倒下的父亲,如今正软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时而,睁开空洞的双眼,望着病房天花板发呆,时而,闭上眼睛,一声声的叹息,看的王梓乔心都碎了。
其实,王绪飞此时正在对自己在女儿婚姻中所犯的错误进行反省,是他太草率、太相信了梁仕成了,以为他是自己的老同事、老搭档,一定会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梓乔,谁会想到,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披上了伪装的外衣,梁仕成那老东西居然刻意向自己隐瞒了儿子难以启齿的秘密,将他的女儿推进火坑,想到这儿,王绪飞胸中燃起一团怒火!
不过,这事儿似乎也不能全怪梁仕成,如果不是自己虚荣心作祟,被梁金名芝麻绿豆大的官蒙住双眼,梁家哪会有机可趁?说来说去,这事儿自己也有责任。
回想婚礼当天,自己看到女儿走上红地毯时的心情,王绪飞就满心惭愧,那时的自己,还以为凌云壮志能在女婿身上实现呢,开心的昏了头,完全忽视了女儿的感受!
“错了,全都错了,都是爸爸的错……”王绪飞眼神黯淡,喃喃自语。
“爸,您说什么呢,我都说了,不怪您!”
父亲的话,让王梓乔尚未平复的心情再起波澜,但她极力掩饰着,不让父亲看出端倪。
被悲伤笼罩的病房格外安静,王绪飞望着女儿,无限的担忧掠过脸庞!
这些天,她一个人默默忍受了太多,我不能让她继续过这种痛苦的日子,既然梁家人无情,休怪我无义,王绪飞暗自思忖。
“梓乔,去找桑晚榆吧,他曾经那么爱你,应该会重新接纳你的!”王绪飞这时什么都不顾了,一心怂恿女儿快意恩仇地抽身走人,同梁金名离婚。
“这事儿,等您病好出院以后再说吧!”王梓乔敷衍父亲。
“老头子,你醒过来了,梓乔,你爸醒了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呢?”叶楠香见老伴清醒过来,异常欣喜,但也没忘记埋怨女儿一句!
“我不是想让您多休息一会儿么,再说了,您要是知道我爸清醒了,急三火四的往医院跑不安全,这样多好,给您一个惊喜……”
“梓乔,说到安全我有一件事儿得告诉你……”
“妈,我已经知道了!”王梓乔知道母亲想说什么,急忙打断她的话。
“啥事儿,我还不知道呢,快说!”王绪飞直觉母女俩肯定有事儿瞒他,难免有些生气。
“没啥大事儿,您就别操心了!”
“休息吧,没事儿!”叶楠香像哄孩子似的拍拍老伴的胳膊。
王绪飞这下可火了,厉声厉色地冲老伴喊道:“诚心气我是不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