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等到找到河边时,姜不离早已抱着小鹿进入了梦乡。这次风修景没有让她睡冰棺,而是把卧榻放了下了,让她睡得稍微舒适了些。
飞镰烤鱼时,风修景没有叫醒她,而是吩咐飞镰多捉几条养在水洼里,一会儿等她醒了,再烤给她吃,却不知马车里的人儿早就闻着香味儿醒了,也就听见了他的这番吩咐。
姜不离忍不住想,风修景这人可真是奇怪,有时候很小气,有时候很大方,有时候挺恶劣的,有时候又挺温柔的。但通过相处的这两天来看,他怎么都不像是个残忍的人,怎么就做出了屠戮玉雪峰的事儿呢?
姜不离叹了口气,这世间的因果循环总归是逃不掉的,不论他风修景出于什么原因杀了那九十九位少女,这个阴债他是背上了的,推也推不掉。玉雪峰的人早晚会知道他们的仇家是谁,风修景早晚都会为他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她的师父雪妖曾给她讲过一个故事:那是在雪妖们生活的大陆——北斗大陆上发生的事。
北斗大陆上,人鬼妖魔并行,却独独少了神与仙。要问个中缘由,还得听小妖慢慢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的北斗大陆是有神仙存在的,而且是只有那么一位神仙,没有妖也没有魔更没有修仙之人。只有一位白胡子的老头儿,他住在无边之海的无顶之山上,他有一间无砖之屋子,还有一座,无花之花园。
有一天呐,白胡子老神仙清早起来,突然瞧见他那无花之花园里竟长出了两株仙草,这可是奇了呀!这亿亿万万年不曾见过一花一草的园子里,竟长出了草了!
老神仙看着这两株仙草,发了愁了,是拔掉呢?还是任由它生长呢?最后,老神仙思索了许久,决定就这么随它去吧!万物皆有灵,它们能在这里生长出来即是它们的造化,他这个老头子姑且瞧着吧!
一个千年过去了,两株仙草竟结出了花苞,老头恍然大悟,这原来是两朵花儿啊!并不是什么草。
两株仙草继续吧在园子里生长修炼,老头儿施云布雨之余会去看望它们一番,就这样,又是一个千年过去了。
北斗大陆的生灵竟逐渐掌握了修仙之法门,而两株仙草开了花,也修成了人形,老头儿便收了她们做自己的孙女,因着它们是千年前的一个十月结的花苞,如今的六月花开并蒂,姐姐取名十月,妹妹取名六月,并教她们姐妹俩施云布雨之术,掌四时花开之道,让她们与自己共同管理北斗大陆。
十月与六月虽是双生姐妹,模样是一样的精致美丽,却是两个不同的性子。姐姐娴静恬雅,喜舞乐诗书,好和静清寂之规;妹妹活泼烂漫,喜武艺术法,好龙飞虎跃之行。
这天,姐妹俩如往常一样前去一个名为源江州的地方施云布雨。妹妹手执聚云扇,身姿飞舞间,乌云密布;姐姐指捻净瓶柳,衣袖飘飘间,大雨倾盆。
六月趴在云层间,瞧着人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惊得措手不及,闲逛的小姐纷纷花了妆容惹的周边公子一阵唏嘘。
六月“噗嗤”一声笑了,歪着脑袋瞧了瞧姐姐那不加修饰却如画般的容颜,疑惑道:“阿姐的脸也会因这雨水而花吗?”
十月摸了摸自己的脸,摇摇头,道:“应是不会的吧!”
“那我的脸,也应是不会花的了!”六月低头沉思,这人间的女子是因雨水花了脸,还是因在人间而花了脸呢?六月不会因雨水而花脸,那六月,在人间会不会花了脸呢?
雨过天晴,六月依旧趴在云端,十月拉了拉她的衣袖,道:“该走了!”
“我再看看。”六月头也不回。
十月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皱着眉坐在了六月的旁边,也低头看向了人间——
雨过天晴之后,人间的景,拢上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甚是好看。
三月桃花开正盛,人面桃花相映红。
明明雨已散去,不知哪家的小姐却仍撑着一把油纸伞,伞沿压得低低的,她面前站着一位俊俏的公子,正微微弯着腰,递给她一支镶着碧玉的发簪。
“姐姐,那位小姐,为什么不接过那支簪子呀?”
十月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那位小姐的丫鬟见了,忙拿出一方手帕,卷起簪子,朝公子微微一行礼,拉着自家小姐走得飞快。
“这家小姐也忒不知礼了,人家帮她捡了簪子,她不接也就罢了,连声谢都不说!”六月揪了一朵云,手里摆弄了几下,便捏出了那支簪子的形状。
十月没有说话,而是打碎了那朵簪子状的云,掰过她的头,盯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六月一愣,随即低下了头。
一个人总想做一件事儿,就算别人都拦着她,她也总会做出来的。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仙子要下凡,拦也拦不住。
六月终究是偷下了凡间。
她伸出脚,小心翼翼地踩着这松软的土地,抬起脚,看见了粘在鞋底的几片湿土,她竟觉得新奇无比。她又试探着在土地上跳了几下,跳着跳着,她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姑娘!”兰君生刚到田地里便看见了在他家刚耕好的地上乱跳的女子,忙出声阻止,“姑娘!莫跳了!莫跳了!”
六月闻声,惊喜地回头望去,只见一颇有些俊秀的男子正面带焦虑地喊她,她一回头,他的脸,竟染上了一层红晕。
“你在叫我吗?”六月的音,如骄阳般热情。
兰君生从未见过如此俏丽可人的姑娘,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六月见他又不说话了,嘟囔了一句:“好生无礼……”明明是他叫她的,她一回头,他却不言语了。
兰君生连忙道歉:“不不不,姑娘误会了,我……在下,额……”一时看愣了神了。这话说出来才叫无礼,兰君生顿了半天,悄悄偏过了头。
六月瞧他好笑,也捂嘴笑了。
后来,六月以“孤女”为身份,理所应当地住进了“孤儿”兰君生家里,二人“相依为命”,度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时光。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织女都会被抓回天庭的,何况北斗大陆的凡间与无边之海并没有时差呢?六月也总归是会被发现的。
十月替她瞒了两个月,再也瞒不住了,老神仙大怒,把十月扔下了凡间,告诉她找不到妹妹,就不要再回去了!
十月并没有如六月一般遇到心地纯良的兰君生,她遇到了横行一方的妖王壁水之主——貐。
貐生得一副温和好看的面孔,却性格偏激气质阴郁。他瞧上了十月的好面貌,强行把她抢回了府邸做他的妻子,又怕她逃跑,废去了她一身的仙力。
后来,十月为貐生下一子后,便长眠不起,可怜她还未寻见妹妹,便归去了。
仙草连根生,花开并蒂情。
远在他乡的六月一阵心悸,便感知到了姐姐的消逝,她疯了一般地飞回了无边之海。
老神仙见她回来,也没有太过惊讶,指了指园中,只见两株仙草,一株依旧青翠欲滴,一株早已枯萎。
六月的泪,止不住地流,是她害了自己的姐姐啊!六月趴在双生花的本体旁,痛哭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老神仙过来了,他扔给六月一把聚云扇,一个玉净瓶。
淡淡道:“北斗的云得布,雨还得施。”
六月抓起两件法宝,泪眼朦胧地望着老神仙,老神仙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六月低头盯着两株仙草许久,终于抓紧了两件法宝,缓缓站起身……
北斗大陆七年不雨,民不聊生,绝望之际,忽天降大雨,连月不停,洪涝成灾。
旱涝过后,只闻壁水之主捉到兴风作浪者后陨落,壁水一族发现这人竟与先夫人生得一模一样!
后,六月被天下人处以烈火焚烧之刑。兰君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无力救她于危难之中,遂,殉于火中。
这个故事里的六月因私仇,害苦了天下人,而风修景也因私情,害了不少他人的性命,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却都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儿,六月被天火焚尽,风修景却不知要如何承恶因带来的恶果了!总归是,好不到哪去。
她姜不离只是一个小小的医者,太多的她也帮不了他,但看在他对她始终还算不错的份儿上,她就尽力保他的性命吧!何况,小姨夫和小姨要是不能和好的话,他就是风玄玙唯一的儿子了,怎么着,她都得帮风玄玙留个后呀!
“唉!”姜不离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天到晚的瞎想些什么呢?
风修景似乎听见了一些动静,便问:“姜姑娘?你醒了吗?”
姜不离正沉浸在思索中呢,被这么一叫,也吓了一跳,忙应道:“醒了,醒了!”
“那就出来吧!”
“来了。”姜不离整理好衣冠,掀开帘子,入眼便是玉盘皎皎,波光粼粼。
飞镰认真地烤着鱼,钩越囫囵地吃,风修景倚在石头上,正望着她。
姜不离微微垂下眼皮,她得承认,这风修景长得是真好看,这么慵懒的倚在那儿,有些勾人呢……
姜不离匆匆吃了一点烤鱼便以乏累为由回到了车上。
风修景看着她匆忙的身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竟鬼使神差地叫了她一声:“离儿。”
“啊?”姜不离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他叫她什么?离儿?
风修景摸了摸鼻尖,讪讪道:“怎么着,咱们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总叫‘姜少主’、‘姜姑娘’,未免有些太过见外了吧?”风修景顿了顿,“不如以后我便叫你‘离儿’吧?我见六长老便是这么叫你的。”
姜不离的脸颊泛上了一道红晕,半天才道:“那我,叫你什么呀?”
“你唤我‘景哥’,如何?”
姜不离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终于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