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不离走出寒冰洞,只见夜色中,繁星璀璨,明月玲珑,花草笼罩在水雾之中,迎着月色,泛起淡淡的银光。
神农谷的夜景,一向是极美的,只是因谷里有规矩,要日落而息,鲜少有弟子能欣赏到,毕竟,能这般不守规矩的,只有她一个。
寒冰洞口,有一颗百年垂柳,树干要四五人合抱,枝条垂青,风拂过,柳条儿纷飞,便似一妩媚女子,随风扬起长发。
姜不离突然生了爬上那柳树,欣赏夜景的心思。身随心动,她脚尖一点,便飞身坐上了树枝。
坐得高了,离月亮更近了一些,微风和着月光与水汽,打在脸上,清新又湿润,鼻翼间皆是树木的芬芳。
姜不离想,过了今晚,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今夜之景了,毕竟,她曾偷偷跑到山脚的镇子上去,那里可没有神农谷的郁郁葱葱,便是夜空依旧,恐怕也没有今日这般感受了。
“姜少主好雅兴。”
突如其来的男子声音,打破了宁静,吓了姜不离一跳。
“啊!谁?”
姜不离连忙左右看了看,却不曾瞧见人影,那声音又道:“在你身后。”
姜不离慢慢转过头,只见一男子,身着月白袍,头戴白玉冠,手里一把折扇,懒散地靠在树干上。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姜不离伸手抓了一把柳叶,朝他砸去,可惜柳叶体轻,未近得他身。
风修景直起身,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神农谷禁地,请你离开。”
“这里是禁地?”风修景挑眉,“怎么我离开这些年,这里竟成了禁地了?”
“不禁别人,只禁你,”姜不离又朝他扔了一把柳叶,“走走走,你走开!”
“柳树好好得,没招你没惹你,你总揪它做什么?”风修景没有理会她的驱赶,自顾自地说。
“你招我了,惹我了,我不想看见你。”姜不离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抱歉。”
姜不离冷哼一声,“抱歉?为白日里的事吗?”
“都有。”
“呵!”姜不离把头靠在树上,不再做声。
“当年,我事先也不知情的。”风修景的声音有些轻,不再似方才洪亮。
“哼!”姜不离依旧不理他。
“当年我是真的不知情,不骗你。”
“你不知情,你当时为何不和我说?我找了你多次,要你给我个解释,你却从未出来见过我。”姜不离明显不信他。
“当时,我,我不敢见你。”
“不敢见我,呵,那你就躲我一辈子,如今又跑来找我作何?”姜不离冷声道,“来求我救你的心上人吗?为了救她甚至不惜威胁我,枉我当初视你为好友,你不见了,我还……”
姜不离没有说下去,“哼!”
“你还怎么了?”风修景问道。
“不关你的事!”
“你满山谷地找了我半月,怎么不关我的事?”风修景一跃,坐到了她身边。
“鬼才找了你半个月!你走开!别靠近我!”姜不离胡乱地抓了几把柳叶,扔到了风修景脸上。
风修景也没生气,自己择了择,也没再靠近她。
“唉——”风修景叹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消气吗?”
“消气?我怎么能消气!只会越来越气。”
“越来越气,十多年了,你岂非恨我入骨?”风修景嘴角扯着一丝笑意,打趣她道。
“我自然恨你入骨。”
“既然恨我入骨,白日里,你还帮我?”
“你!哼!”姜不离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可能原谅我?”
“不能。”姜不离冷冷地回道。
“怎样才能原谅我?”
“不可能原谅你!”
风修景没有再说话,抬起手,放到了姜不离的头顶,轻轻地按摩着,手法极为熟练,似是这么做了无数次。
姜不离身躯一震,慌忙推开了他,“你干什么!”
“给你揉揉脑袋,你幼时总头疼,都是我给你揉的,你忘了吗?”风修景无辜道。
“我……早就不会头疼了,”姜不离跳下树枝,“男女授受不亲,景世子切记,莫要再靠近我。”
“你幼时都叫我‘景哥哥’的。”
“你幼时名为‘苏景’,如今名为‘风修景’。”姜不离疾步往远处走去,不再回头。
风修景也没再叫住她,摩挲着袖中的玉簪花,没有送出手。
这是他思索了很久,才想好的见面礼,却实在不名贵。因为从天山到神农谷,一路上并没有繁华的地界,这玉簪花算是他遇见的最贵的东西了。
但是,依旧拿不出手,他方才摸了一下她头上别着的蝴蝶簪,那蝴蝶翅膀上随便一颗宝石,都足够买十支玉簪花了。
其实,姜不离并未走远,她只是走到风修景看不见她的地方而已。她刚刚想了,如果风修景现在追上来的话,她就愿意给风修景一个机会,让他好好表现,好好道歉,说不定,过些时日,她就原谅他了。
可是,风修景好像没有半分跟上来的意思……
“呵!”
姜不离有些气,枉她如此珍视风修景,可在他心里,自己根本就是一个幼时玩伴,若不是他的心上人性命垂危,他恐怕到死都想不起她来。
既然如此,那她也不要他了,以后他们再也不是好朋友了。
姜不离回到冷冷阁后,生了好一会儿闷气,可是生气又有什么用呢?风修景已经不在意她了,他再也不是儿时那个处处哄着她的小哥哥了,这是事实。
事已至此,姜不离除了感伤,还是感伤,倒不如想想正事,想想怎么出谷去,何必浪费时间呢?
其实,姜不离原是想了一个好办法的,那就是她勉为其难地救那柳絮儿一命,然后跟着风修景的马车出谷去。可是如今,风修景那虚情假意的道歉,实在令她难过,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风修景,不想见柳絮儿,不想帮他们。
那就只能靠自己出谷了。
姜不离从床底的夹层里,摸出来一个通体火红的小药瓶,打开瓶塞,倒出了几颗艳红的小药丸。这是赤血丹,是她的娘亲练出来的补气血的丹药,因里面加了一味火灵草,又多了暖身的效用。
姜不离偶然发现,多吃几颗这种丹药,就会使她体内的寒气发作,需在寒冰洞内修养半月方可平息。
那么她先吃几颗,待寒毒发作后再扣着桑眼儿把它们吐出去,是不是可以制造寒气发作的假象,借以去寒冰洞闭关,这样,她便有了至少十天的时间跑出谷去,让他们追也追不到。
姜不离这么想着,便一咬牙,一狠心,吞下了十颗小药丸。
赤血丹见效极快,瞬息之间,姜不离便觉得手脚发热,不一会儿,身体便似火烧,她知道,赤血丹起了效果,再过一小会儿,她体内的寒气就会出来御热了。
“呃……”
由心肺激起的一阵阵寒气掠过五脏六五,顺着筋脉延至全身,寒与热,冰与火的碰撞,使得姜不离痛不可言。
姜不离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她可以把药吐出来了,可是,当她扣住喉咙时,她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按压催吐,都只是干呕,吐不出东西。
“咳……呕……”
姜不离无力地跪趴在地毯上,完了,寒气真的发作了。
“救……救……”
她的呼救声还没有传至门外,便失去了意识……
风修景赶来时,姜不离的卧房地板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了,姜不离依旧是最初倒下的姿势,显然,寒毒已将她的部分肌理冻僵了。
“离!”风修景连忙抱起她的身子,飞速往寒冰洞那边儿赶。
他不由得庆幸,庆幸自己最后还是跟着她过来了,庆幸自己头一次不守礼法地闯了女子的卧房。如若不然,这个胎里不足又寒毒侵身,却顽强地活了下来的小丫头,可能就要去了。
风修景曾偷听过他父王与管家的谈话,也就此得知了姜不离出生时的一些事。
据他父王说,离儿胎里不足,一落地就没了呼吸,神农老谷主,也就是姜不离的爷爷,用尽了全力也没能救活她。而姜不离的母亲,现任神农谷主,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一落地便离她而去,拖着产后虚弱不堪的身子,跑去了后山的寒冰洞,本是想着至少能保女儿尸身不化,以便她有个念想。
谁知,当她把婴儿放进寒冰洞中的冰棺里时,小婴儿竟有了一丝微弱的呼吸,只是既不会动,也不会“咿咿呀呀”。
可这还是令神农谷主当即热泪盈眶,至少活了。她乞求上天不要将她的女儿收去,乞求女儿不要离开自己,于是她为她的女儿取名“姜不离”。
后来,离儿四岁那年,得遇一云游道人,那道人说,自己可以助离儿醒来,只是需要五位高手为他护法,高手易寻,可他要的五位高手却难寻。
一个是五彩的凤凰,一个是大泽的蛟龙,一个又是仙州的梧桐,而后又要个通天之人与非世之人。
好在人找齐了,离儿也醒了,正当神农谷上上下下对他千恩万谢时,那人又说:“这孩子恐怕活不过六岁。”
可是,离儿平安活过了六岁。
本以为没事了,那道人又来说了一句:“恐怕活不过九岁。”
离儿当然也活过九岁了。
那道人又来了,说:“十二岁,极限了。”
……
那道人每三年就来说一次,神农谷众人却不再把那话当回事儿了,因为离儿一直都是活蹦乱跳的。
风修景记得,离儿十五岁生辰时,那道人也来了,说她活不过十八岁,如今,离儿已过了十七岁生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