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青林区各家各户门前的小院子里或是种着蔬果,或是养几只家禽。
盛夏傍晚,工作的人们陆陆续续回来。屋里太热,大家习惯性在外面支个桌子纳凉吃饭。吃到一半从自家篱笆架上摘个黄瓜,或者逗逗看家护院的小狗。
园子里是五颜六色的新鲜清香,小狗冲着小鸡笼子时不时扑腾两下,把小鸡仔们吓得挤到一块‘喳喳’乱叫,一旁的男女老少吃着简单的饭菜谈天聊地。
男人们喜欢交流下哪个工厂挣钱多、哪个工厂在招人,或者发发牢***人们喜欢聊聊家长里短,边聊天手里还忙活着针线活,她们说话的语速很快,手里的针线也不耽误。
二十七排的正中间的空地上,一个穿着件洗得有些发黄的工字背心的汉子,埋头在一堆木头中。他很年轻,露在外面的手臂精壮好看,每当他拿锯子使劲锯木头时,胳膊上的肌肉随着他的活动一跳一跳地闪现。
“康子,休息会儿!”一个女人从屋里端着个铁皮茶缸出来,茶缸边沿还有几个无伤大雅的豁口。她的肚子明显凸起,不过走起路说起话来却风风火火:“你也刚从工厂回来,累了一天了,休息会儿吧!”
她的声音俏生生的,就像一朵朵红莲初绽。
被叫做‘康子’的年轻人接过茶缸,憨厚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大白牙,和自己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仰脖咕噜咕噜地牛饮,一茶缸水就这么没了。末了几滴茶水从嘴角留下,他大喇喇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甩到地上。
“慢点喝。”女人看见微蹙了下眉毛,嗔笑道;“你喝水真和老家那头大黄牛似的,你说又没人抢……”实在看不下去自家汉子胡乱抹嘴的样子,女人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取下仔细给他擦了擦。
男人微微低下头配合着女人温柔的动作,擦完以后,又是憨憨一笑:“阿莲,再等一会儿,我就能把这木梯做好,你知道的,我的木工活儿,是村子里最厉害的!”
“是是是,我家康子的木工活,是一等一的好!”女人从不在意夸奖自己的男人。
等到女人回了屋,男人又埋头干起活来。不一会儿,一架木梯的大概形状就出来了。他用刨子一丝不苟地抛光着梯子的踏板,模样不像在做木梯,而是在做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可不能把阿莲的手划伤,他抱着这样的想法,用刨子一遍又一遍搓着。
隔壁邻居的奶奶,也是他们的房东,推着自己买红豆冰沙的小推车回来了。她的推车上挂着一串铃铛,推车一走动,铃铛也会好听地‘叮叮’作响。悦耳的铃铛响声,代替了老奶奶走街串巷时的吆喝声。
她的头发已经雪白,慈眉目善,远远的看见忙活的康子,叫道:“你们还真把木梯做起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们随口一说呢!”
“麦奶奶,收摊了啊!”夫妻俩儿闻声回头同时打了招呼。
“今天收摊好早啊!”阿莲走向麦奶奶,熟练地帮着卸下推车上的锅碗。
麦奶奶赶紧制止:“停停停,孕妇不能乱动,注意肚子里的孩子,都七八个月了,可得当心了!”
制止无效,阿莲还是帮她搬完了所有东西。一边搬一边说道:“麦奶奶,我们村子里的女孩,哪有那么娇贵。我从小到大干活儿干习惯了,要是突然闲下来,才浑身不舒服呢!”
麦奶奶完全插不上手,干脆坐在一旁的竹凳上看着他们。她打心眼里喜欢这对小夫妻。他们热情乐观,手脚勤快,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似地。他们就像金秋里的稻穗,带着太阳和土地的香气。
看见阿莲搬完了东西,麦奶奶赶紧起身把屁股下的竹凳递了过去。可能确实有些累了,阿莲没多客气,笑了笑便坐下了。还没坐够两三分钟,看见康子从额头流到脖子的汗珠,着急地又起身给康子擦汗。
麦奶奶回屋经过的时候,不知道康子和阿莲说了什么,把阿莲逗笑了,挺都停不下来。阿莲的笑声很有感染力,麦奶奶都没发现自己也笑了起来。
等到麦奶奶换了件衣服再出来的时候,康子正把他做好的梯子往墙上搭,而阿莲坐在竹凳上手里做着婴儿的小肚兜。
斜阳西下,天色暗了许多,暑气也消散了许多。
“阿莲,别做了,眼睛都眯成条线了……”麦奶奶劝道:“小心扎到手!”
“没事,趁着现在还有点光,再多做点!对于我来说啊,闭着眼睛做针线活儿都可以呢……哎呀……”阿莲话没说完,指头就被针扎到了。康子听到媳妇的叫声,赶忙跑过来。
“康子,别那么紧张,我没事!”阿莲嗦了下受伤的手指头。刚说完大话就被扎到,阿莲羞得满脸通红。
“你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麦奶奶无奈摇了摇头。
康子把阿莲手里的针线布头放进脚下的竹筐,心疼地说道:“阿亮,麦奶奶说得没错,做明星的衣服事小,扎到手事大!”
“嗯,知道了。”阿莲听话的点了点头,一只手抚摸了下肚子:“我的小明星,很快妈妈和爸爸就能见到你了,你一定要像天上的明星一样闪闪发光,未来做个城里的大人物!”
康子也把手伸了过来,轻轻盖在阿莲的手上,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对于孩子的到来,他们满心的期待。
“康子,我想试试你做的木梯。”只安稳待了一会儿的阿莲又闲不住了:“我想到屋顶看星星,特别特别想。”
康子本想拒绝,但看到阿莲恳求的眼神,又狠不下心了,只能点点头。
麦奶奶看见他们真要爬梯子,知道阻止也没用,又放心不下,一边唠叨“真是胡闹”,一边走到跟前小心护着爬梯子的阿莲。
康子先顺着梯子上了屋顶,然后伸手拉着阿莲也顺利爬上屋顶。
“哇!”阿莲大叫。屋顶上的视野很开阔,就连吹来的风都要比地面凉爽许多。
“麦奶奶,上面果然比地上好啊!”阿莲向地面喊道:“您要不要也上来,康子做的梯子真的很稳!”
“算了吧,我这个老人就不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了!”麦奶奶摇摇手进屋了。
漫天繁星突然洒满夜幕,极其壮观。
康子伸手搂着阿莲的肩膀,阿莲伸手搂着康子的腰。两个人相互依偎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站在这里看见的星星,和老家的一模一样。”阿莲伸手指向天际:“那边的是北斗七星,那两颗是牵牛织女……”
“阿莲,想家了吗?”康子的声音里有一丝愧疚:“我知道你不喜欢城市,再等等我,等我多挣些钱,我们回老家盖房……”
“傻康子……”阿莲拿起康子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手掌上。
康子的手上都是做工时摩出的茧,层层叠叠非常厚实,放在手心里硌得生疼。
阿莲握紧这手,放到胸前,注视着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康子的双眼,浅笑着说道:“傻康子,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