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太太少年时虽也读过书但是并不精于此,她也不太懂岑夫人所说的好处。她只记得,当年自己的最小的妹妹也就是王纭若的亲娘于诗词文章之上颇有天赋并且深得父亲的喜爱。
可是她不仅有诗书才气也有一身读书之人的自负傲气,不甘于平流之辈。待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定要那人才华与之相匹方才愿配,既不看门户高低也不看仕途经济,结果被王平镶以一篇风流文章给骗了去。待进到王家门虽不至于家徒四壁却也时常需要亲自补贴接济,带了去的嫁妆多数也是用来典当维生,而她的丈夫王平镶自负有才却屡试不第又不甘于伏低谋生,家中婆母更是乡下妇孺,平日里相处既不讲道理也不愿听人劝说,更是常与妹妹抱怨为难,这日子远非诗词般画意。
待家中日子好过些了,妹妹却早已被这日子磨去了生气,早些年吃的苦受的难都刻进了骨子里,一场风寒竟要了她的命,留下王纭若一人孤苦无依。
在妹妹死后一年都不到的时间里,王家婆母便开始急着给王平镶填房了。这填房的老婆虽没读过书,手段倒着实厉害,收拾的王平镶和他那老娘服服帖帖,反而占着妹妹所余不多的嫁妆在家当家作主起来,只是苦了纭若,小小年纪既没了父母的疼爱又要在家吃苦受气,着实让人心疼和不舍。
万太太看着王纭若爱惜的说,“重要的是做人呐要通情达理,关键还是看一个人的本性。”。
接着万太太将王纭若绣的抹额拿出来递给岑夫人,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夫人您的喜好,这是我这姨侄女做的,您是见惯好东西的人,我们自家做的自然比不上那专门做这些针线功夫的,您戴着玩儿也不枉孩子的一份心。”。
岑夫人将抹额翻来覆去的看,“这做的可真细致,竟严丝合缝的看不出一点针脚,这花样也绣得跟真的似的,这宝石点缀的真好,眼珠子灵动跟活的似的。”。
岑夫人打量着着王纭若继续说道:“想不到王姑娘竟有这么巧的手。”。
王纭若害羞的说道:“纭若愚钝之资,只会些粗笨的活计,只愿太太不嫌弃才好。”。
岑夫人笑着说,“这孩子看着人美心也善,话还说得这么谦虚。这个呀,你做的是真的好,我呀,也是真的喜欢。”。
万太太说道:“我们家的孩子生在小门小户,哪里见过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肯花心思罢了。”。
这时,李姝桐闻声出来走到岑夫人身边,从岑夫人手中拿过抹额,说道:“我以为你之前不过是应付着随便说的,想不到王家姐姐的手艺竟真的这么好,看来你是言符其实啊。”。
接着,李盛铭也从书房出来,将李姝桐手中的抹额拿去瞧了瞧,笑着对李姝桐说道:“这可比你做的强百倍啊!”。
李姝桐不高兴的向李盛铭做了个鬼脸。
岑夫人笑着看向李姝桐,微笑着言道:“以后你可得向王姑娘多请教请教,她的手艺可不比苏州的绣娘差。”。
李姝桐顿时傻了眼,她转身摇着岑夫人的胳膊说道:“娘亲,您就不要为难我了,这种费功夫又伤神的事我既做不来也不喜欢,你是知道的。”。
岑夫人将她的手拿下来,温柔的说道:“这些也都是对你的将来有用的功课,做不来可以学,不喜欢可以磨,不用你做十分,会个七八分就行了。”。
李姝桐继续摇着岑夫人的胳膊,“娘亲,这可比写字难多了,想练一幅好字尚需个十年八载,何况做这种扎手的玩意儿。”。
“再说了,王家姐姐只今日来了,学这个不得个三年两载的,姐姐哪有那么多功夫来教我。”
她转头对着王纭若笑着说道:“王家姐姐,你说是吧!”。
这一说,纭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岑夫人打断道:“那正好,王姑娘现下正在万太太家小住,我可以每日都送你去学。”。
李姝桐连忙回道:“不行,不行,不行。”。
李盛铭一旁打趣道:“这个主意到好。”李姝桐连忙瞪了他一眼。
这时万太太笑着说,“夫人这是看得起我们纭若,可李姑娘千金之躯如何敢劳驾。这样吧,纭若来我家的这段日子我便隔三岔五送她来陪着李姑娘练练,日久定有长进的。”。
岑夫人听言甚合心意,便点头应下,“就是烦王姑娘要多跑几趟,明日我便派车去接。”。
王纭若微笑着应道:“不烦事的。”转头便看向姨妈,万太太满意的点点头。
岑夫人拿着抹额试戴了一番,越看越满意,顺带便又教育了李姝桐一番,弄的李姝桐频频撅小嘴,就差掉眼泪了。好半天几个孩子均是一言不发,岑夫人知道今天气氛严肃了些,便挥挥手对他们说道:“你们一块去玩会吧,待在这里也怪闷的。”。
李姝桐闻言如获大释,抬腿就走。王纭若则是看着姨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万太太说道:“去吧!”。
王纭若对着众人福了福,便跟在李姝桐的身后。李姝桐似有怨气,压根儿不想理她,李盛铭看在眼里甚觉无奈,于是便追了上去,“不知,王姑娘是否喜欢书法?”。
王纭若小声的说道:“平日里在家也是练过的,只是写的不大好。”。
李盛铭微笑说道:“我新得的王右军的字帖,王姑娘可有兴趣一观。
李姝桐听言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的转身对着李盛铭说道:“三哥哥,连你也偏心。刚刚我向你借,你倒是不情不愿的,这会子到好,献宝似的献出来,你什么意思?”。
李盛铭不悦的说,“王姑娘是客,你怎么一点礼数也不懂?”。
李姝桐顿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勉强微笑着对王纭若行了个礼,“王家姐姐,我屋子里还有事,就不陪你逛了。“他看向李盛铭,说道:“我三哥哥眼下倒是有空,就让他陪你走走吧。”说完也不管李盛铭答不答应,气呼呼的就走了。
两人被晾在当场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好一会李盛铭开口说道:“我家的园子还不错,王姑娘逛过没有?”。
王纭若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摇了摇头。
李盛铭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王姑娘,请。”。
王纭若回了个礼,“有劳李公子。”。
一路上李盛铭不断给她介绍这块石头的来历,那个池子从哪里引的活水,哪些花儿哪些树是从哪里来的稀奇品种,听得王纭若真的是大开眼界。李盛铭将她引至馥芳园,问道:“王姑娘,你可记得这里?”。
王纭若打量了一圈,摇摇头说道:“这里面的花可真漂亮。”。
李盛铭继续追问:“你真的不记得?”。
王纭若奇怪的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不记得我来过这里。”。
李盛铭深叹一口气继续提示道:“你为大嫂送嫁的那日,在园子里,就在那边的假山下,可记得了?”。
王纭若若有所思地看向假山那边,在某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有个白衣少年与她相对而立,但是隔得有些远了,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她转头上下打量了李盛铭,他高了许多,此刻正轮廓分明的立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脸霎时变得绯红,她羞的低下了头去。
李盛铭见她如此,顿时眼睛里射出了明亮光,“你记起来了,对不对?”。
王纭若被逼问至此,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她心内既紧张又惊喜。那不过是一个模糊的画面,她甚至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李盛铭此刻开心极了,仿佛多年的夙愿一朝尝。他高兴的抓住了她的胳膊,想将她拥入怀中,吓得王纭若急急的推开了他。
王纭若看了看四周,心下道幸好并未有人。她按住自己快要跳出来的心,说道:“李公子,请自重!”。
此话一出,李盛铭也顿觉尴尬,他手足无措地道歉:“纭若,我只是太高兴了。自那年一别后,我便心心念念的想要寻你。”。
这话于她而言虽然太过轻浮了,其实心内也是欢喜的,王纭若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她觉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能找个洞藏起来。无奈,她只得端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来,“李公子,今日这话我全当作没有听到过。且不说,我们本就不是一处的人,就是你随便遇着哪个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来,都足以断送她的一生的。世道于我们这样的女子太过艰难,请李公子自重。”说完福了福,转身便快步离开。
只留下李盛铭呆呆的站在原地,他从不明白什么叫做世道艰难,也不理解这世道于女子到底有何难。只是王纭若这一番话,确实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