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了那几个人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继而没等皇帝派人来宣,自己进了宫。上座的皇帝眉开眼笑,似乎刚刚看过喜帕子。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象,却似乎不受控制地露出一点无奈的茫然与羞涩。人还是那个人,却让皇帝感觉安心,似乎她一旦成了亲,野心就会消失殆尽。“温顺”的将军柔和的目光沉浸在金黄的茶汤之中,无坚不摧的利刃即将被打造成华美的首饰。然而“首饰”面带微笑,心里想:“我要你的命。”
皇帝的逆鳞是慕容家的江山,于她就是那个人,他以不清不白的身份死去,身为皇子,却玉碟除名,死后不得葬入皇陵。将军自负天下尽在鼓掌之中,然而她不知道怎么挽留他的生命。
他诞生时正遇上泰山地震平息,江南旱灾得以缓解,而阴雨绵绵的帝都难得放晴,他母妃的哕凤宫上方帝都有名人家的鸽群首尾相衔盘旋了小半个时辰。此等景象何其壮观,朝廷与市井热议如沸,所以他在襁褓中就被先皇寄予了厚望,幼时调皮却不显顽劣,比其他皇子早熟聪慧。先皇觉得这个心爱的幼子须得经得摔打,经得磨炼,才能把沉甸甸的江山交到他手上,期待着由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儿子重现祖宗荣光,于是才册封了今上为当时的太子。
可他高估了十七的野心,低估了老九的冷酷计谋。
上首的皇帝浑然不觉她的杀意,只听她道:“皇上容禀,胡人各部落联合,多事之秋,臣自请赶赴西北操练三军。”皇帝心情轻松,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过几个北边的蛮子,朕有大将军在,怕什么!”一边又稍稍放心,若是她一夜之间转了性子,才让人心疑。于是装出思虑再三的模样:“毕竟是国事,不好耽搁。可你才新婚,还是多待些日子,别冷落了若舒。”
她不语,低头喝了口茶,皇帝语言温存:“看看,也就你敢这么驳朕的面子。平日里装得多守礼,私底下从来跟朕耍小性子。”她淡淡道:“皇上这话倒叫臣惶恐。”说完眼波悠悠一转,偏过头调笑的视线就对上了皇帝:“皇兄何等深明大义的人,怎么会为了一己私愿耽误国事呢。”不是皇帝不清心,而是美色太迷人,他神色一晃,忽然就想起面前人骄矜桀骜的样子。
那一日他和老十七便装去了京郊打猎,老十七瞄上了一只兔子,将要挽弓射过去时,他手上的弦不知怎么地一松,那兔子猛地就窜了出去,他正惋惜放走了它,旁边飞来一支劲力十足的箭将兔子射了个对穿,钉在树干里时洁白的尾羽犹自震颤不止。他心下一惊暗道好俊的功夫,看过去时听见了马蹄声由远及近狂奔而来。黑色马背上的人一身利落的赤红短打,整个人也像极了一支锐利的箭,行至他二人跟前,他忙看过去,就忽略了老十七眼底的温柔款款。
只见她手上一勒马缰,马身高高扬起,她眼中讥诮神色漫不经心地掠过他,精致的脸庞镌刻着神色优容。直到现在,年少时频频遇不平事,冷硬如她也不得不向命运做些妥协,可是现在她依然有种昂扬自若的美丽。
他回过神来,发现居然狠不下心来拒绝她,只得答应她三日后即可启程。
回到将军府,她派人到公主府上说明三日后离京前往西北,得到若舒回话称公主尽管去,勿念府上家人。她听后没言语,只是闭门称病三日,不见外客。
到了出征的日子,将军的病自然而然就好了,她手下的副将与她没大没小惯了,嬉皮笑脸问到:“将军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兄弟们白白担心了,不是将军是什么病啊。”自家将军瞥了他一眼:“缺觉,你管治么?哪里这么多屁话。”
副将姓郎,单名一个风字,被训斥了也毫不在意,继而没皮没脸地贴上去,却是压低了声音道:“咱们的探子传来消息,那些蛮子的王病逝了。”她抬头看过去:“可敢确认么?”“将军放心,传消息的兄弟是个稳妥人,我也再三确认了。”“什么时候?”“听说是三日前过的身。”她掐着眉头理了理头绪:“那老东西身体好得很,怎么死的?”“来报的兄弟说老图王的部下也觉得蹊跷,只是新图王坚持说自己父亲是亏心事做多了心悸而死,两方争吵不休,他未探得虚实,也不敢胡乱揣测。”“知道了,到了西北我要第一时间看到送信的人。传令下去,即刻开拔。”“得令。”
到了西北大营,她脚步不停解下宝蓝色的披风,随手递给了郎风,吩咐道:“叫人来见我。”说完匆匆进了将军帐。
杨铎天生长了一幅圆圆的脸盘,眼睛也不大,看起来十分讨喜,又叫人觉得机灵不失憨厚。他进帐子的时候,自家将军正闭目养神,眉心一点殷红颜色因为堆蹙到一起变得扭曲,衬得她脸色莫名苍白。他没忍住问了一句:“将军一路辛苦,身体不适么?或许卑职明日再来?”她语调平静地开口:“不用,且坐下吧,不必拘束,我有些话想问你。”
他依言坐下,将军道:“现在格图的首领是老图王的哪一个儿子?”“是他的三儿子乌道格。”蛮族没有立嫡立长的规矩,此举倒也在她意料之中。就听她沉默半晌又问:“柔然可有异动?”他想了想才回答:“秉将军,柔然分支敕勒脱离柔然族,自成一体,推举斛律光为部落首领。“斛律光?”“是,此人来历成迷,属下在蛮族部落时费劲了心思却也没打听到。”
她摆一摆手道:“不碍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