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李靖宸似笑非笑得盯着她,眸光动了动,“就罚你每夜在乾清宫掌灯。”
他说完,拾阶而上,也不管宁岚衣是何反应,兀自回殿去了。
风吹了吹,宁岚衣清醒了些,拍了拍有些泛红的脸。
他刚才说罚她掌灯?那不是宫女该做的事吗?
摇了摇头,想问个明白又怕惹恼了他,宁岚衣还是怏怏地离开。
殿内檀香萦绕,宁岚衣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再见到林晟,内心不是毫无波澜的。只不过不是余情未了,而是锥心刻骨的恨意。有一瞬间,她甚至想揪着衣领亲口问问他,为什么会那样冷漠无情。
可她究竟是忍住了,她要做的不是当个凄惨的怨妇。而是着眼当下,把上一世受的委屈千百倍的还回去。
思及此,她才缓缓吐出口浊气,心神放平和,慢慢睡着了。
月上中天,常烟端着托盘进来,将点心一盘盘挪到桌上,细细说着今日发生的事。
“此事当真?”林瑛挑眉,拿了糕点的手滞住。
常烟有眼力见的举起碟子接点心,“当真,暮烟亲眼所见呢。”
“陛下怎么说?”
常烟眼珠转了转,舔舔嘴角有些发怵,“暮烟隔得远,只看见陛下掏出把匕首抵在三少爷脖子上,宁才人唤了一声,陛下就……带着宁才人走了。”
漫长的寂静。
林瑛盯着眼前的碟子,一挥手,噼里啪啦全都扫到了地下,在空旷的大殿上格外响亮。
常烟扑腾跪倒地上,一张脸被吓的煞白。主子娘娘发起脾气来,她可受不起。
悉心蓄长的指甲被折断,殷红的血溢出,顺着指尖滴到地上。
想到自从宁岚衣入宫皇上便鲜少来延禧宫,如今竟连三弟也被拖下水,林瑛气不打一出来。
常烟趴在地上,几滴血落在脸上,惊的她赶紧抬眼,麻利地掏出帕子捂在伤口处,慌张开口:“娘娘在怎么生气,也别伤了自己的身子呀。”
林瑛光顾着生气,没意识到受了伤,经人一提醒,这才察觉到痛。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又是心疼蓄的指甲又是生气,又反手将桌上新贡上来的琉璃杯砸了。被子落到地上砸地稀碎,弹上来扎到常烟的小腿上。
“啊——”常烟叫着跳开,白皙的皮肤上瞬间就见了血。
林瑛“啪”的一巴掌落到她脸上,“乱叫什么?”
她心里烦躁的厉害,正想找人出出气,又顺带着踹了常烟两脚,才泄了气似的瘫坐在梨花椅上,眼睛凌厉地扫过常烟,骂道:“还不滚下去!”
常烟缩着身子,也不顾腿上淌下的血,躬身退了下去。
窗外月光落到树上,描出淡淡的轮廓,林瑛眼神放空,微眯着一双眼,像是在想什么事。
宁岚衣是被雨声吵醒的。
她起身走到窗前,乌压压的长发垂在身后,随着动作晃动。伸手推开窗子,听着雨声拍打到青砖上的声音,觉得惬意十足。
晏书推门进来,看见自家小主一只手伸向窗外,细密的雨点落在手心里,又有几滴折回来,溅到眼睫上。
“小主,用膳了。”晏书笑嘻嘻地走过来,也像她似的伸手接雨。
宁岚衣瞥了她一眼,指尖轻点了下晏书的鼻尖,“没个正形。”
小丫头毫不在意地摸了摸鼻子,转道:“小主还说我,你不也一样吗?”
宁岚衣没有接话,愣愣地盯着发痒的手心,沉默了很久。
晏书见她没了下话,伸回手转身想去摆饭,方踏出一步,听见身旁的宁岚衣开了口。
“我还记得在府里的时候,每到了雨天,你总会央着我去池塘边。咱们就挤在个小油纸伞里,趴在池塘边看荷花。看见有鱼跳出来了,便把手伸进水里,让它们轻轻的啄……”
她沉浸在记忆深处的角落,连说话的声音带了沙哑,周遭温蕴着一层水汽,叫人看不真切。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晏书也想到了在府里的一些事,不免有些伤感。她深吸了口气,拍拍胸脯,“小姐要是愿看,奴婢愿陪小姐看一辈子。”
宁岚衣被她一声“小姐”拉回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随即笑得云开雾散。
是啊,自己能再活一回,再亲耳听到那句脆声声的小姐,有人爱有人在乎,不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吗?
想到此处,内心的伤感一扫而空,转身叫晏书摆饭去。
说干就干。两人吃完饭,换了身略微厚点的襦裙,带上油纸伞去池塘边看鱼。
下过雨的地面有些湿滑,两人一路上互相搀扶着,顺利走到池塘前。
此时正逢雨天,又是个偏僻的地儿,自然没有宫人往来。两人四下瞧了瞧,确定无人过来,撸了袖子直接往水里掏。
五彩的鱼儿争相蹦出水面,在表层浅浅地游着,去啃两人伸到水下的手。鱼是没有牙的,吮吸着指尖,只觉得点点酥麻钻入掌心。
晏书忍不住挠痒痒一样的感觉,哈哈笑出声来,手不自觉往回抽,就溅了宁岚衣一脸水。
宁岚衣拿宽大的袖子随意抹了把脸,双手舀起一小洼水,一扬手全都泼在晏书身上。
晏书也不甘示弱地还回去,一时间,两人都忘了身份,嬉笑打闹起来。
雨势渐小,乌云依旧是黑压压一片遮着日光,阴暗如傍晚。茂盛葱郁的竹林随风摇晃,传来女子的阵阵笑声。
李靖宸坐在轿辇上,皱眉。
李靖宸是从华阳宫出来途经此路。端妃昏迷了三天,他就算不愿去华阳宫,也得给裴如海几分薄面。只是尚有政务未处理,心里本就窝着火,又遇到不知礼数的宫女。
王权听到笑声心下一惊,往皇上的方向瞄了一眼,果然看见李靖宸黑着一张脸。
看来,这些小宫女要倒霉了。
轿辇缓缓前行,步辇露出一角,王权很识相地前去,手上的拂尘一扫,掐着声道:“大胆,圣驾在此,还不——”
王权说到一半,看清了两个人的模样,傻眼了。
李靖宸听王权没了声,正疑惑着,步辇转过去,看到了所谓的“宫女”。
地上躺着把八股折伞,面前的女子鬓发尽乱,雨水打湿了头发,几绺发丝湿湿的贴在鬓角,衣裳已经被雨水完全打湿了,往下嘀嗒着水。
刚才的烦恼如过眼云烟,他眼角眉梢全部舒展开。眼里含着惊讶,半响,低低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