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才松了口气,用细剪把细碎的皮肉剔除,“索性是瓷器多伤。”
宁岚衣这才看到他手上的伤口,从指尾一直到手掌下方,横亘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割下的皮肉赘在伤口处,血不住的往外流。
李靖宸望了眼宁岚衣,有些不耐烦,“该当如何?”
那不耐烦的表情,倒像受伤的是别人。
刘太医也见怪不怪,麻利地敷上止血的药,又裹了层白布,拿着药箱匆匆离开了。
王权去也去看着煎药。一时间,殿内就剩下她和李靖宸两个人。
空气很安静,李靖宸一手若无其事翻着奏折,根本不看她一眼。
宁岚衣咬咬牙,往前迈了两步,脸上一副担忧的样子,“陛下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伤了身子呀。”
李靖宸瞥了她一眼,说了句,“不用管。”
宁岚衣瞬间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本来以为也算有了感情,谁知人家根本不在乎,翻脸就不认人。
又说了两句客套话,宁岚衣气呼呼的往外走。
“等等。”宁岚衣即将要踏出门,李靖宸从后面叫住她,“你来干什么?”
她转身道:“陛下放心,嫔妾是来送莲子羹的,不是专门来看笑话的。”
宁岚衣转身就走,听见后面的男人笑出声来,“生气了?”
“嫔妾不敢。”
“朕逗你的。”男人招招手,“回来。”
她更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陛下若是无趣,可养只猫儿,随便怎么逗都成。”
她不再理殿里的人,快步往外走。忽地手腕一沉,她反手抓去死死扼住,那只手也没挣扎,任她抓着,只是身后发出压抑的闷哼声。
她手下摸到凌布,忽地回头,李靖宸伤手抓被她扣住,嘴角却咧开个笑。
宁岚衣赶忙撒开手,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有病?”
见她神色凝重,李靖宸存了逗人的心思,“怎么,心疼了?”
心疼?放屁!
宁岚衣心中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面上却规矩道:“陛下还是先保重龙体吧。”
“要想朕保住龙体,还要美人作陪。”他又笑,眼角眉梢都带了风情,一点也不像刚受伤的样子。
宁岚衣望了望不远处碧树端着的那碗莲子羹,还冒着热气。
算了,反正也是来给他送东西的。
一柱香后,李靖宸将那碗莲子羹喝的一滴都不剩,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
旁边碧树望着一反常态的皇上,惊诧惶恐。宁岚衣看见碧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体谅的让先下去。
李靖宸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嘴,道:“你不想问朕为何动怒吗?”
本来是想问,但现在一点也不想。
宁岚衣敷衍道:“为何?”
“江西蝗灾,朕命人开仓赈灾,粮食却迟迟未到百姓手中。致使大批灾民北上入京,怨声载道。”他左手成拳,捏的指节处泛白,“林玄宗这逆臣包庇手下,竟私自增加税收。”
他越说越生气,随后盯着桌上的茶盏,几乎又要抬手拂去。
宁岚衣眼疾手快,抓过茶盏护在怀里。
李靖宸从来是个不动声色的人物,此刻在他面前说林玄宗是逆臣,可见的确是怒不可遏。
竟然又是克扣赈济粮。宁岚衣垂眸,极好的掩盖了眼中的滔天怒意。
她前世被林晟的皮相蒙蔽,几乎不问国事。被他哄骗着做了许多错事,现在想来,实在愧对世人。
“陛下想如何?”
李靖宸抬眼,目光坚毅,“出宫。”
*****
宁岚衣走在宫道上,琢磨着李靖宸刚才说的话,神思恍惚。
如果她没记错,景德三年入秋发生了件朝野上下震惊的消息。
江北官逼民反,皇帝遇刺。
而这件祸事,将会成为李靖宸执掌皇权上的绊脚石。
宁岚衣知道,就算他再经历一遭前世的磨难,也定会逢凶化吉,最终成为天下独一无二的主宰者。
可是她既然提前预知了磨难,还要眼睁睁看着李靖宸走向危险而不顾。
宁岚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抬头看月亮,像裹上了层银纱,不透一丝光亮。
她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既纠结又憋屈。
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宁岚衣终于得出一个结论——阻止他。
今日休沐,李靖宸却没闲着,坐在正大殿上翻看着桌案上的奏折。
宁岚衣站在门口,静静望了李靖宸一会。她好像越来越明白,为什么这个刚及弱冠的少年能制衡两大世家,乃至后来一统天下。
王权进去通传,不一会就叫她进去。
自从她进来,含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的她脊背都有些发毛。
她昨晚思索了半天该怎么劝他不要出宫,可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难不成要说,你别出宫,否则会被起义军刺杀?
宁岚衣摇摇头,不行,这样会被他当做疯子。
李靖宸见她满面愁容的走进来,眼底晕了一层浓重的黑眼圈,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能不能别去江西?”
他“哦?”了一声,嘴角又带上不正经的笑,玩味道:“担心朕?”
她眼观鼻,鼻观心,“是。”
他笑意更深,宁岚衣继续道:“嫔妾总觉得此程必定凶险。”
他表情严肃起来,问:“你为何这么觉得?”
“嫔妾,嫔妾……昨日做了个噩梦。”
她声音宛如细蝇,头低低的垂着头,耳垂上两颗珍珠衬得她肤白胜雪,颇有种小媳妇的感觉。
“仅仅是个梦,你就觉着朕有危险?”
“不只是个梦的。”她慌忙解释,“还是个……很真实的梦。”
李靖宸哭笑不得,搁下笔墨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体罩住她的身影,低声询问:“可朕不得不去呢,怎么办?”
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被她扯住袖口,再也动弹不了。
她撇过头,闭着眼道:“陛下若是不怕死……”
“嘘——”李靖宸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歪头在她耳边低语,“这话可不能乱说。”
宁岚衣呼吸一滞,低眸望着嘴上多出来的一只手,生怕他轻举妄动。
然后这只手真的沿着嘴角滑过,落在她耳廓上,最后又停在她的耳饰上,捏了两下。
她忍住了想一掌扇过去的冲动,敛声屏气,再三告诉自己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