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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转眼就到了新历九月二十三这日,城内一派过中秋的气息。每每这一天,馥行岚都忙的焦头烂额,里外都亲自打点好一切以力求不出分毫差错。大致的流程行了一遍后已是下午三点左右,阁内终是忙里偷闲了一会,馥行岚也回了内阁用膳,绯菁拿来了雅集的菜单再三核对,确认无误后忙是赶行岚去洗漱打扮,其余的自己会跟进。不然晚上来人一见,东家灰头土脸的得是多大的笑柄,怕是明早的报纸都要写得天花乱坠了。

中秋雅宴的流程并不繁琐,大致可以分为三块。客人们入席后便会有个开场的表演,随之请阁主出来说话,语毕小厮们就上好酒菜,大家用膳时继续观赏表演。继而便是古承的流觞曲水,盛了酒的觞随着水流从上游徐徐而下,经过事先布置好的弯曲水流,觞停在了谁的面前那人便要赋诗饮酒,作不出的便得自罚三觞。往往会流过几巡,然后会择出三位诗词作的最好的,在他们中间进行一个最终的夺桂之争,若有人不服亦可起身加入争夺。夺桂之争的题目和奖励事先都不会告知,三年来各不相同,但每一年都是无价之宝,也正是因为能畅快地对诗和奖品的神秘贵重,让受邀而来的各方有才之士无不激动。夺桂之争后便是雅集的收尾,这时你可以邀请别人在阁厅内共舞一曲,也可以去结识他人三两聊天,又或者坐在一旁不入局内,若是乏了先行离席也未尝不可。这一遭中西交汇融得恰到好处,总叫人每看一回都觉新鲜有趣,不禁设身入迷这宴中。

还未到六点,阁内已然来了许多人。被青梢阁邀请的人除了北平的上流世家,国民政府军,驻扎在北平的各国洋人代表,各个报行的主事,还有一些崭露头角的布衣书生和各界的精英人士,这不仅是贵胄的聚会,更多的是有能力有才识的人相互交识切磋,碰撞出新鲜的火花。

快到点时,小厮们引着客人们入好了座,便缓缓响起了乐声。先是一声竹笛明亮悠扬地传来,令人们噤声吸引过了注意,还未等静心欣赏够这笛声,原本阁内正中央暗着的二楼忽得亮了起来,一位女子着了雪晴衣袭翩翩坐在那儿,琵琶掩面,转轴几声拉过了席间人们的注意,琵琶声逐渐盖过了笛声,直至笛声完全停下时,忽得转弹起了名曲《十面埋伏》,调动起了客人们的情绪。

曲子逐渐步入高潮,整装待发的舞者们从厅内的舞台两侧左右快步背对着台下上了台,她们清一色穿着金褐相间的翩翩舞衣,双手似抔着什么,弓着背站定好位置后,随着琵琶声声,从左侧进入的后排舞者将右腿向右迈出一步勾起了脚尖,上身往右微微侧过定住,从右侧入的前排舞者则与之相反,然后在下一次琵琶转轴中左右先后甩出了手中揣着的水袖,继而便是随着曲子的高潮猛地直起身来收脚并步旋转起舞,然后席间四个角落里亦出现了四座古筝与琵琶声应和相奏,一时间阁内激荡回荡着乐声,令来客们无不被这高潮的变化处理所动容。

正沉浸在编织了乐声舞曲的盛卷中,舞台正上方突然垂下月白薄纱缓至地面,层层叠叠形成了一个圈,跳舞的姑娘们跟着变换了队形,有三个围绕了这个圈舞动,其余的人各自散在两边,然后在层叠的薄纱间出现了一位女子。她左臂缠绕着从阁顶绑好的长布条,攥着布的手一点点松开,使人在其中徐徐旋转落下,隐约间见那女子身着苍黛混色的飘然长裙,青丝亦随风起舞,右手执了毛笔点墨宕开在纱间,等不及人们惊叹这番前所未见的表演,女子已然随着乐声的结束,稳稳落在了台中央,而环绕着的薄纱也向两侧拉开,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染了墨色的月白纱上,正工整清丽地写了两行诗。

[秋月正朗点秋色,风雅溯来为风流。]

人们何曾见过这只在古书坊间中被形容过的风雅表演,此刻却被真切地呈现在眼前,不得不令人拍案叫绝。而那最后惊艳四座的女子便是青梢阁的阁主馥行岚。美人如玉,遗世翩然。跳舞的人不知何时退了场,只她一人就那样站在台上,颦笑间提醒着人们方才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了的。

这身苍黛古衣配着她及腰的长发和精心搭配的步摇珠坠,令人仿若置身于某个王朝的皇庭前,观赏着美人儿舞乐升平,一派盛世和乐之态,真真是个阁内桃源。

“馥某献丑了,还请各位多多包涵。”馥行岚微微屈了身致歉,然后道,“我青梢阁虽是风流场所,但于馥某而言,风流从来不是什么贬低之义,风流是最风雅的洒脱,前有北宋柳三变自请勾栏瓦舍间流连词曲,今儿我馥行岚效古从今再话风流!列位肯赏脸来我这小阁内共聚中秋,是馥某无尚的荣幸——接下来各位便请好好享用美酒菜肴,共赏为各位精心准备的节目。”

戏曲乐奏、歌舞绘墨,每一个表演都惊座四方,令来人们眼中带亮,大饱耳福。又不得不暗自赞叹馥行岚策的一手好宴,真真叫人流连忘返。

叶重穿了件乌青的长衫和叶家老爷夫人坐在末席,并未和其他同龄人一块儿,馥行岚一眼便瞥见了他,觉着他选的位置倒是符合自个和家中无争的性子。这席间的位置是大可随意坐着的,不必分什么上中下座,外边那一套在这青梢阁内皆是云泥不论。

他的脸庞轮廓分明,挺立的鼻梁配着双深邃的瑞凤眼,眉宇间尽展英气,薄唇红润微闭,不言语时亦是难以接触的模样。馥行岚轻挑了挑眉便收回目光,不再多看一眼。自那日叶重来邀请自己当他的舞伴后,至今二人才再相见,亦捉摸不透这人究竟什么意思,还穿了件长衫来此,怕不是忘了这茬儿。

馥行岚将自己桌上的桂花酿喝下,心道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便是,他若忘了,大有想邀请自己的人在,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亦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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