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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违背祖训

李黄龙在百丈坪见过马力殊,却不知他名字,只知他是马乾行的儿子,情急间叫出乃父姓名,谁知竟生奇效。但问答之际,他贪图口舌之快,占了马力殊一回便宜。气得马力殊脸色涨紫,双拳捏得咯咯作响,厉声道:“小畜生,你敢辱及先父?”李薇薇听得这话,恍然明白过来,忍不住掩口轻笑。马力殊被她一笑,更觉恼怒。李黄龙却不慌不忙,嘻嘻笑道:“你怎么问,我怎么答。我的儿,难道错了不成?”他把话挑明,马力殊怒不可遏,大喝一声,纵身扑上。李薇薇一惊,大叫道:“李黄龙快跑。”马力殊听得这句,没来由胸口一堵,咬牙喝道:“跑得了么?”

李黄龙依言转身便走,马力殊紧随其后,两人一起一落,迫近船尾。马力殊怕李黄龙跳水逃生,发声大喝,纵身半空,向他劈头抓落。李黄龙只觉头顶风声猛恶,头一低,贴地扑出,一不留神绊着地上绳索。霎时间,七八条绳索倏地圈转,将他牢牢缚住。李黄龙本拟引马力殊陷入机关,不想乱中出错,竟然作茧自缚,不由得叫一声苦,不知高低。

马力殊见李黄龙摔倒,身形随之一沉,仍抓他背脊,忽然间,耳听嗖嗖声不绝,十余道锐风自后袭来。马力殊一惊,放过李黄龙,反手扫落数支羽箭,但仓猝间难竟全功,大腿一痛,中了一箭。马力殊吃痛,怒啸一声,眼角扫处,却见李黄龙身缚绳索,正在地上拼命翻滚,当下忍着箭伤,翻身落地,只想抓住李黄龙,好生折辱。哪知双足刚一沾地,身后疾风又起,侧目瞧去,却见一根巨棍如电扫来。所谓“鬼哭神嚎三连环”,一为绳套,二为锐箭,三为巨棍。这巨棍为李黄龙全身牵引,来得分外迅疾。马力殊招式用老,躲闪不及,只觉后心一震,眼前金星乱迸,半空中栽了个筋斗,哗啦一声,跌入水里。

李黄龙侥幸脱身,运剑砍断绳索,瞧得李薇薇赶来,便高声叫道:“扯起风帆。”转身拽起铁锚,双手摇橹,催船进发。李薇薇依言扬起风帆,船借风势,打了个转,如飞般向下游驶去。马力殊被巨棍扫中,胸口窒闷难当,喝了好几口水,也无法缓过气来,忍不住叫道:“风眠……风眠……”那小童儿闻声,忙催船家摆舟迎上,将他援起。马力殊趴在船边,呕出腹内江水,遥望大船远去,心中惊怒已极,喝令船家追赶。谁知船家刚要摆舵,便听咔啦一声,小舟居中折断,船上三个人东倒西歪,掉进水里。

马力殊眼疾手快,落水之际,一手抱住半截船身,一手将那小书童风眠抓了起来,细察船只断口,但见十分整齐,似被刀锯事先割断。马力殊一转念,恍然大悟。原来,李黄龙使苦肉计,有意让他打落水中,然后潜到小舟之下,运剑将船板割得若断若续,他算计精准,铉元剑又锋利无比,所割缺口恰能承受两人,马力殊一上船,小舟承受不住,霎时断作两半。

那船家精熟水性,自顾自游向江岸,马力殊则抱着一截舱板,与风眠载沉载浮,心中懊恼万分:“早知如此,我带了剑去,一剑一个,杀光了事。”想到此处,脑中忽又闪过李薇薇的身影,心神一迷:“她一介女流,不过受了歹人之骗,我焉能对她动手?待我杀了那两个奸贼,再与她诉说道理,谅她也会体谅我一番苦心。”想着双足蹬水,奋力向岸边游去。

李黄龙摆舵摇橹,行了一程,将船靠在江北,对其他二人道:“那个酸丁必然不会死心。水路太慢,恐怕被他追上,咱们还是走陆路为妙。”颜人白笑了笑,淡然道:“到了江北,我独自前往北方,以免连累二位。”李薇薇瞧他一眼,冷冷道:“尽说大话,你流了这么多血,支撑得住么?”颜人白伤口两度迸裂,失血极多,嘴唇已然泛白,但一听这话,却摆手笑道:“颜某壮如牛马,这点伤死不了。”言罢撑着走了两步,却是步履虚浮,摇晃不定。李黄龙瞧得眉头大皱,说道:“我们左右无事,送你去北方好了。”李薇薇吃吃一笑,说道:“小色鬼,这叫做什么:救人须救彻……”李黄龙不待她说完,接口笑道:“杀人须见血。”

颜人白纵然城府深沉,此时脸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感激,悠悠叹道:“二位与我非亲非故,却屡次救我性命。这份恩情,颜某做牛做马,也难报答了。”李薇薇呸道:“是汉子的,就不要说些废话。”颜人白一怔,哈哈笑道:“姑娘骂得是,颜某废话连篇,该死该死。”

三人说笑一阵,弃舟登岸,向北行了约摸里许,忽听远处数只乌鸦呱呱呱地掠入暮空,远处官道上马蹄骤响。李黄龙一惊,正要拔剑。颜人白按住他手,沉声道:“敌强我弱,暂避其锋。”李黄龙也觉有理,三人牵了马匹,钻入路边林中。不一阵,只见一行人马飞奔而来,骑者个个身披错金皮甲,头戴紫貂软帽,背负雕弓,端地人如虎,马如龙,剽悍精神,呼啸生风。

李黄龙与李薇薇蹲在一片灌木丛后,双手互握,屏息注视,忽听颜人白一声长笑,朗叫道:“那速。”那为首骑士浑身一震,按辔伫马,转眼望来,其他人也同时停马,动作十分齐整。颜人白穿林而出,含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吗?”

那群骑士露出惊喜之色,纷纷滚落马鞍,跪倒在地,那速以吐蕃语大声叫道:“大将军,总算寻着你了。”颜人白微微一笑,欲要上前相扶,但一躬身,便觉剧痛难忍,只得束手道:“你们起来吧。”那速率众起身,见颜人白浑身是血,迟疑道:“大将军,你……你受伤了?”颜人白笑道:“一点小伤罢了。你们又如何寻到这里来的?”那速见他神色灰败已极,自己从他南征北讨,从未见他如此委顿过,一时大感自责,暗恨保驾不力,踌躇片刻,方说道:“早先约好在真州接应将军,哪知大将军迟迟不至,弟兄们心中焦躁,便分成几拨人马沿江搜寻,总算长生天庇佑,让我们遇上大将军。”

颜人白想到一路艰险,平生隔世之感,叹了口气,道:“那速,你共有多少人马?”那速道:“共三百人,分作六拨,一拨五十人,四处寻找将军可,料想其中三拨,就在附近。”颜人白拍手笑道:“好,有这三百军马,天下也去得。火速召集人马,返还大都。”众军哄然应命,分出三骑,前去召集同伴。

颜人白瞧着三骑消失在路头,如释重负,猛地省起一事,转向李、柳二人,笑道;“那速,且来见过这两位,若非他们舍命相救,别说三百人马,便有三十万大军,怕也寻不着我了。”说罢纵声大笑,眉宇间透着得色,众亲军心中惊疑,纷纷向二人抱拳行礼。

李薇薇见是一大群元人,心中不乐,偷拽着李黄龙衣衫,小声说道:“小色鬼,他有了同伴,用不着咱们送了。你给他说说,大伙儿一拍两散,各奔前程。”李黄龙点点头,正要说话,颜人白却已听见李薇薇的言语,摆手笑道:“小兄弟,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李黄龙笑了笑,扬声道:“大伙儿同生共死,不分你我,你有话便说,何必客气。”颜人白微微一怔,哈哈笑道:“是了,颜某又犯错啦。小兄弟,你记得我昨晚与你说的话么?”李黄龙点头道:“记得,你说,十年之内,大唐必亡。”颜人白笑道:“不错,如今看来,或许用不得十年,包管让你抓住那昏君奸相,打他一顿板子。”他心中得意,哈哈一笑,又道,“小兄弟,实不相瞒。颜人白本是我的化名。我真名伯颜,是吐蕃八剌部人,此次南来,志在窥探大唐军阵,勘测江南形势,以便拟定征南方略。”

伯颜乃大元开国重臣,随元帝忽必烈扫平诸王,战功极大。忽必烈本意着他统兵征唐,谁知皇子脱欢也同时上表,力请南征。忽必烈为让群臣心服,命二人于三月之内,各自拟出征南方略,择其优胜者拜为元帅。因而两人为争帅印,各自率人偷入唐境,刺探大唐政局军情,原本双方各行其是,不料却在“醉也不归楼”遇个正着。脱欢为人阴狠,行事不择手段,故意泄露伯颜行踪,引来南朝豪杰群起追杀,几乎便断送了伯颜的性命。

伯颜道出真名,心头如释重负,忽见李黄龙望着自己,神气古怪,只当他恼恨自己隐名欺瞒,苦笑叹道:“小兄弟,我并非有意瞒你。只因人心难测,世道险恶,当初我未知你真心,不敢据实以告,后来明了二位心意,却又自惭自愧,羞于启齿了。小兄弟,南征在即,国家也当用人之际,你不若与我同往大都,谋个功名。”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道,“听说令慈也是吐蕃人,不妨一块儿接来。”

李黄龙脸色苍白,眼神却又黑又亮,瞧着伯颜半晌,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妈你也认得的。”伯颜一怔,道:“我也认得?”李黄龙道:“不错,她叫黄艳芳,你一定认得。”伯颜胸口如被打了一拳,双眼瞪圆,满是不信之色。李黄龙脸色忽变,手中光芒一闪,剑指伯颜,厉声道:“你是我妈妈的师兄,对不对?”众亲兵无不惊怒,纷纷手挽强弓,指定李黄龙。李薇薇见状,上前一步,立在李黄龙身侧,为他挡住斜来的羽箭。

伯颜望着李黄龙,神色变幻数次,忽地叹道:“不错。”李黄龙双眼赤红,咬牙道:“那么黄万计是你师父了?”伯颜又叹一口气,道:“不错。”李黄龙按捺怒气,瞪着伯颜道:“好,你说他在什么地方,我便饶你。”伯颜摇头道:“算起来,我已有六年没见师父了。”李黄龙怒道:“你骗谁?”剑锋一吐,抵近伯颜喉头,众亲兵正要发箭,伯颜却一摆手,沉声道:“统统不得放箭,若我死了,也不许报仇,将我尸首带回大都便了。”那速急道:“将军,你万金之躯……”

伯颜双目精光迸出,厉声道:“此乃军令!”那速一时语塞,放下弓箭,他为亲兵之长,余人也纷纷效仿,神色错愕,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伯颜缓缓道:“我骗你作甚?家师性情孤僻,我却热衷功名,不投他的性子,故而师兄妹三人中,师父最不喜我。出师二十年多来,他也只来瞧过我两次。第一次是传我大逆诛心掌,再次便是六年之前,他来见我,要我帮忙寻找师妹。其后再未与他晤面。至于他找到师妹与否,我也不知。”

李黄龙瞧他神色郑重,不似说谎,听到最末,不知怎的,心头一酸,眼圈儿便已红了,涩声道:“他……他杀了我爹爹,抢走我妈妈。”伯颜虎躯一震,失声道:“当真么?”李黄龙眼中流下泪来。李薇薇听得明白,伸出纤纤柔荑,握住他手,心道:“我只当我最命苦,原来小色鬼也这样凄惨么?”目光盈盈如水,凝注在他脸上,心中满是怜惜之情。

伯颜心中暗叹:“师父此举,有欠思量了。”当年他自黄冷口中得知黄石一战内情,也觉意外,但他气度恢宏,啼笑皆非之余,对李德理力挽狂澜颇为敬服,其后又听说他功成身退,不知所踪,如此作为,自己拍马也是不能,一时好生相敬,寻思师妹随了他,倒也不枉此生,是以黄万计着他寻找黄艳芳,伯颜总是虚与委蛇,并未当真用心,倒盼着二人终老林泉,永也不被师父寻到。沉思间,忽觉喉间锐痛,抬眼一瞧,只见李黄龙目光冷厉,长剑又抵在自己喉上,当下摇头道:“别说我不知师父的下落,便是知道,师徒有份,我也不能做一个背叛师门的小人。李黄龙,我这条性命蒙你搭救,你若想要,只管拿去。”

李黄龙眉头一颤,怒道:“好,要怪便怪你是黄万计的徒弟,他杀了我爹。我便杀他徒弟,叫他尝一尝难过的滋味。”伯颜浓眉一挑,失笑道:“这话倒也奇了,叫人无法心服。”眼见李黄龙神色迷惑,便道:“我是黄万计的徒弟,黄艳芳是不是黄万计的徒弟?”李黄龙道:“这可不同!”伯颜道:“怎么不同,她与我一般地拜师,一般学艺。她少时孤苦无依,是师父将她一手养大,说她把师父当作师父,不如说她把师父当作父亲。”李黄龙张口欲骂,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胸中窒闷难忍,冷笑道:“那好,我拿你做质,引黄万计出来送死。”伯颜哈哈一笑,淡然道:“倘若如此,还不如杀了我得好。”

李黄龙目有怒色,瞪视伯颜半晌,眼中透出茫然之色,想了想,忽道:“那我再问你,若我向黄万计报仇,你帮不帮他?”伯颜道:“若是公平相搏,我自然两不相帮。但若家师败亡,我会与你约期再战,为师报仇。”李黄龙盯着他,脸上阵红阵白,变幻数次,忽然刷的一声,恨恨还剑入鞘,转身说道:“今日你有伤,我杀你不算本事,待你伤好,咱们再作计较。”

伯颜见他竟会收剑,一时好不诧异,但李黄龙越是如此,他越觉喜爱,微微一笑,高声道:“且慢!”李黄龙闻声掉头,伯颜从手指上摘下一枚白玉扳指儿,递到他手里,道:“日后有事,可凭此来寻我。”李黄龙撇嘴道:“我才没事寻你!”伯颜笑道:“那可未必,我虽不会告诉你家师何在。但儿子孝敬母亲,却是人之大伦,若我探知艳芳身在何方,告之于你,想也不违天理人情。”李黄龙望着伯颜,将信将疑,终究接过扳指儿,揣入怀里,一言不发,与李薇薇向东去了。

伯颜瞧着二人背影,寻思道:“此事错综繁复,再见师父,须得设法化解才好。但如何开口,却费思量。”饶是他才智过人,片刻间也想不出化解之法,无奈忖道:“当前之计,唯有想尽法儿,不让师父与这孩子会面。”当下翻身上马,率着一众亲军,投北去了。

李黄龙走了一段路,在路边大石坐下,摸出那枚白玉扳指儿,作势欲扔,临出手时,又生犹豫,如此再三,终将扳指儿收回袖里,双手搂头,肩头阵阵发抖。

李薇薇瞧了半晌,皱眉道:“既然不杀颜人白,眼下就别后悔。哼,就知道哭,不害臊么?”李黄龙猛然省起,在她眼前哭泣,委实丢脸,胡乱抹了脸,闷闷不乐。李薇薇叹了口气,傍他坐下。李黄龙只觉她这么一坐,自己身心俱暖,便似天地间除了这个少女,再无依靠,想着想着,眼圈又自红了。李薇薇没来由心头一酸,掏出手帕,给他拭泪,李黄龙握住她的皓腕,嗄声道:“薇薇,我心里好乱。”李薇薇道:“我都明白的。”李黄龙摇头道:“你不明白。伯颜讲义气,不肯背叛黄万计;我妈自也不会,我要杀黄万计,她必定不许。”李薇薇道:“怕什么,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想了想,又道,“你去见你妈,把我也带上,我说些中听的话儿,把她哄到别处,你趁机去杀黄万计,好不好?”李黄龙喜道:“这个调虎离山,却是妙计。”话出了口,又觉不妥,忙道,“不对,我妈知道我说她是虎,定会打我耳刮子,嗯,该叫先斩后奏才对。但我不知黄万计在哪儿?怎么杀他?”

李薇薇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他既是天下有数的大高手,必然在乎脸面。待你武功有成,只须遍告天下,邀他出战,谅他不会不来。”李黄龙思索一阵,叹道:“也没别的法子。”李薇薇白他一眼,道:“你别欢喜得太早,凭你眼下武功,杀人不成,反倒送死。”李黄龙脸一红,大声道:“武功差些,总能练好的。”李薇薇笑道:“这话才对,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手托香腮,痴痴想了一阵,忽地抬起头,柔声说道,“小色鬼,咱们先去偷乾坤锦盒,若能打开铁盒,练成里面的武功,你报仇也多几分胜算!”李黄龙却寻思道:“那铁盒或能治好小云的病,便不为我自己,也须得弄到手。”当下一口答应。

两人商量已定,启程前往紫云阁。李薇薇既知晓李黄龙身世,路上对他便有不同。但因两人同为少年心性,时有争吵,但李薇薇每每发过脾气,又想起李黄龙生世可怜,自己对他委实太凶,道歉那是万万不能的,别的时候,却又禁不住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对他尤其好些,是以二人一路走去,情意越浓,渐渐难解难分。

过了四五日,胭脂腿伤痊愈,两人合乘一骑,迤逦西行。这一日,将近江陵,两人来到一处集镇,人群中,遥见一根齐眉棒儿挑着面杏黄酒帜,随风招摇。二人入栈歇息。李薇薇把缰绳交到伙计手里,说道:“牵到马厩,不许拴它,草料须燕麦五升、糯米半斗、甘草一合、米酒两斛,千万莫记错了。”那伙计口中唯唯,心中却犯嘀咕:“什么话,一头畜生,吃得比人还精细?转过身,我马虎一些,谅她也瞧不出来。”李薇薇瞧破他的心思,笑道:“别怪我没提点你,它吃得不中意,蹶子踹你,可不关我事。”伙计听她如此一说,又见胭脂剽悍,顿时心头打鼓,将信将疑,牵马去了。

李、柳二人拣僻静处坐下,李薇薇点齐菜肴,又要一壶烧酒,斜瞅李黄龙,见他默不作声,心中暗笑道:“算你识趣,再敢阻我饮酒,哼,非骂你个臭死不可。”思忖间,酒壶上桌,李薇薇正欲斟酒,李黄龙却抢先提过,嘻嘻笑道:“我陪你喝!”李薇薇一怔,悟到他不便明阻,就变着法儿分去一些酒,免得自己饮醉,她性喜热闹,心想独乐乐不如同乐乐,你小子如此逞强,正合我意,便举酒笑道:“那好,谁不喝光,便是小猫小狗。”李黄龙一怔,懊悔不迭,但也只得愁眉苦脸,举杯饮尽。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壶酒顷刻见底。李薇薇笑吟吟面色不改,李黄龙却满脸晕红,神态微醺。李薇薇又唤一壶,心道:“你这小子婆婆妈妈,总是阻我饮酒,今儿落到姑娘的手掌心里,瞧你怎么逃得出去?”她酒量既佳,嘴舌又灵,连哄带吓,李黄龙挨不过,又喝几盅,渐觉不支。

李薇薇心头窃笑,还欲再施手段,将他灌倒,忽听马蹄声响,斜眼一瞥,只见两人并肩跨进门来,伙计还没迎上,那二人忽又哧溜一下,缩了回去。李薇薇眼明心亮,已看清来人是紫震、楚羽夫妇,旋即明白二人因何退去,美目一转,佯嗔道:“小色鬼,老和尚怎还不回来,真真急煞人也!”李黄龙喝得晕晕乎乎,闻言未及答话,便觉脚背疼痛,已被李薇薇重重踩着。顿时酒醒大半,心知事出有因,随口便道:“啊……或是路上耽搁了,随后就到。”李薇薇嗯了一声,又道:“你说,那铁盒当真在紫云阁么?”一边说,一边凝神细听,却不闻马蹄声响,心知那二人并未去远,正在店外窃听。

李黄龙顺口答道:“你没听楚留香说么?紫行空用假铁盒骗他,真盒还在紫云阁里的。”他口中说话,双眼却瞧着李薇薇,见她嘴角含笑,意甚嘉许,情知并未说错话。李薇薇眨了眨眼,又道:“他骗他的,关老和尚什么事,为何他要去紫云阁盗盒呢?”李黄龙心中奇怪至极,但话已至此,不可不接,只得硬起头皮道:“他和楚留香交情非浅,故而……故而一心盗出真盒,给朋友出气……”话未说完,忽听门外马蹄声响,李薇薇腾地起身,将一小锭银搁在桌上,娇喝道:“伙计,备马。”伙计牵出胭脂,送李、柳二人出门。李黄龙忍不住问道:“薇薇,你方才说的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李薇薇笑嘻嘻将因由说了,李黄龙惊道:“糟了,这岂非打草惊蛇么?”李薇薇笑道:“若要盗盒,就要打草惊蛇!”见李黄龙迷惑不解,便解释道,“乾坤锦盒是紫行空极看重的物事,放置隐秘。咱们贸然去盗盒,岂不要费心搜寻?如今紫震当九如去盗盒,势必心急火燎,回堡禀告。紫行空心中犯疑,必会去看顾铁盒!如此一来……”说到这里,笑而不语,李黄龙恍然道:“如此一来,岂不给咱们做了向导!”李薇薇敲敲他额头,笑嘻嘻地道:“算你小色鬼有点见识。”李黄龙道:“薇薇,这般说,时机难得,咱们须得赶紧追上,别错过了。”李薇薇一拍马颈,道:“我有胭脂宝贝,岂会追丢?迫得太紧,反倒不妙。”李黄龙听她思虑周详,大感佩服。

两人行至镇外,忽见远处传来蹄声,李薇薇蛾眉上挑,促声道:“快躲起来。”两人方才钻入树林,就看楚羽怒容满面,催马驰过。

李薇薇瞧着楚羽去远,才舒了口气,李黄龙奇道:“薇薇,你怎知道她要回来?”李薇薇笑道:“她是楚家的人,听说娘家被骗,自然生气,照我瞧啊,她是去娘家报信!”李黄龙道:“话不可如此说,她也是紫家的媳妇,就不怕惹婆家生气么?”李薇薇冷笑道:“师父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头各自飞’,他们为铁盒翻脸,也是有的。”说罢牵马走了五六步,忽听李黄龙叫道:“薇薇。”李薇薇回过头来,只见李黄龙双拳握紧,涨红了脸,闷声道:“不管有多大的难处,我和你都不分开,死也不会。”李薇薇怔了怔,只觉鼻酸眼热,低头啐道:“你这小色鬼,尽会说便宜话儿,惹人难过。”李黄龙急道:“我才不说便宜话儿。”李薇薇轻哼道:“若不是便宜话儿,就来给我牵马。”李黄龙嘻嘻一笑,抢过马缰,走在前面。李薇薇望着他的背影,眼角热乎乎的,流出泪来,但心中却似涌着蜜糖,甜丝丝的,十分快活。

二人行了一程,重又上马,胭脂马腿长蹄健,跑得轻快自如。不多时,便见紫震在前方埋头疾驰。两人远远缀着。李薇薇心情快美,指点东西,欢然谈笑,李黄龙虽觉她举止奇怪,但瞧着她一颦一笑,便觉惬意无比。过不多久,便见一座庞大坞堡,依山围田,方圆千顷,坞墙上箭垛如麻,多有守卫往来。

李薇薇笑道:“姓紫的倒寻了处好风水!”李黄龙发愁道:“守卫森严,怎好进去?”李薇薇笑道:“做偷儿不番强进去,还从大门进入吗?”只见紫震一骑忽忽,直奔堡门,坞墙上守卫早见,聚到前堡迎接,便道:“小色鬼,赶快些,绕弯子去后堡。”李黄龙恍然大悟,拍手道:“声东击西?”李薇薇笑道:“不错,紫大少爷声东,咱们击西。”

两人策马绕到坞堡后山,只见林幽蝉噪,时有鸟鸣。李薇薇跳下马,取下囊袋,催马入林。探手从囊中取出一副白亮亮的钢爪,上有八长来长的细软钢索。李黄龙奇道:“这是什么?”李薇薇笑道:“这叫遁天爪。”抖索一抡,钢爪便似长了眼睛,嗖的一声穿过箭垛,牢牢钩住,方欲纵上,李黄龙攥住细索道:“我先上。”李薇薇知他怕有危险,挺身先上,也不便辜负他的美意,放开软索。

李黄龙挽索登上墙头,却见并无一人。李薇薇随后掠上,收了“遁天爪”,方要纵身下墙,忽听脚步声响,似乎有人过来。其时墙头逼仄,不及旋踵,一旦与人撞见,势必警声四作。情急间,李薇薇但觉手腕一紧,已被李黄龙扣住,继而随他一个鱼跃,飘落堡外。李薇薇大急,正要怨怪,忽见李黄龙右手勾住墙头,顿时恍然大悟,随之照做,心中暗服他的急智。

二人如一对壁虎,紧贴外墙,耳听得脚步杂沓,来得三人,脚步沉实,显然身怀武功。李薇薇暗叫好险,要知墙头狭窄,决难一招制住三名好手,叫声一起,那便前功尽弃了。

墙头三人未觉有异,只听一个粗哑的嗓子嘎嘎笑道:“震少主怎地一脸晦气?撞了瘟似的。”另一人笑答道:“怎不晦气?星哥儿两条腿出去,一条腿回来,换了你是他爹,你欢不欢喜?”粗哑嗓子笑道:“做他爹也不坏啊!楚二娘细皮白肉,风韵犹存,弄到怀里,必然受用至极。”众人嘎嘎狎笑一阵,却听一个尖嗓子笑道:“紫星那小畜生当真活该,哈哈,瞧他日后怎么造孽!”粗哑嗓子嘿然道:“刘幺儿,你这话可不上道。那档子事么,少条右腿又不算断根。”其他二人嘻嘻谑笑。

李、柳二人听得这些堡丁肆意嘲笑主子,毫无敬意,可见紫家平素飞扬跋扈,不得人心。但这三人守在墙头唠叨,欲要进堡,颇为不易,正觉手酸臂软,忽听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响起道:“你们三个兔崽子,骂得好快活么?”只听得夺夺有声,似为拐杖拄地,又快又急。

墙头倏地一静,鸦雀无声,半晌一人战声道:“星……星少爷……我……啊哟……”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只听紫星森然道:“常牛,老子断你一条右腿,也算小惩大戒了。”话音未落,又听一声惨叫,紫星又阴笑道:“刘幺儿,这滋味如何?嘿嘿,听说你那婆娘生得不坏,今晚老子便去问候问候她,让你瞧瞧,老子造不造得孽?”

城上略一沉默,就听那粗哑嗓子愤然道:“星哥儿,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伙儿背后道两句,你何必就这样伤人啊?”紫星哼了一声,道:“朱大成,方才你说要断老子的根,是不是?”那人窒了一下,忽地高叫道:“是又怎样。”紫星嘿笑道:“是就好。”话音方落,便听当的一声响,一口单刀嗖地掠过李黄龙头顶,抛向堡外。

却听墙头风声呼呼,紫星忽地哈哈笑道:“朱大成,老子当你有几多斤两,敢情也是只软脚蟹。我倒想瞧瞧,谁断谁的根,”说到这里,猝喝一声,“着!”李黄龙听得热血一沸,不及转念,倏地翻上墙头,紫星的拐杖正往朱大成裤裆点去,忽见凭空出现一人,心中大凛,但他家学渊源,紧急时变招奇快,拐杖嗖的一声,转刺李黄龙。李黄龙一声轻叱,探手抓住杖头,身轻若絮,随那拐杖在空中转了半圈。紫星大惊,急欲弃杖,李黄龙出腿如电,回风一蹴,正踢中他的面门。紫星血流满面,哼也没哼一声,便已昏倒。

李薇薇见李黄龙现身,也只得纵上墙头。众守卫瞧着两人,目瞪口呆。李黄龙见三人中两人坐在地上,另一人则虎口流血,想必便是那朱大成,不由笑道:“你还不报警么?”朱大成挠头皱眉,正觉犹豫,地上一人铁青着脸道:“报他妈的鸟警,老子给紫家卖命,就是这个下场。哼,既有仇家上门,任他们去就是了。”朱大成踹了紫星一脚,恨声道:“刘幺儿你说得是,这厮怎办?”刘幺儿不发一言,忽地抓起单刀,扑的一声扎入紫星心口。李黄龙阻拦不及,神色大变,只见刘幺儿满面怨毒,森然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反了。”他这一刀断了众人退路,另两人面色沉重,齐齐点头,朱大成转过头来,对二人沉声说道:“两位要杀人还是放火?”李黄龙见这三人听得杀人放火四字,眼中皆有狂热之色,不禁暗恼:“这几人与这紫星蛇鼠一窝,也不是什么好货。”

李薇薇眼珠一转,笑道:“紫行空在哪里?”朱大成喜道:“二位要杀他么?”李黄龙未及答话,李薇薇已抢着道:“不错!”朱大成拍手笑道:“好啊,你们里面杀了人,咱们外面放火,这叫做里应外合。”转身对他人道,“大伙儿将家眷带好,趁乱走人。”众人齐声应了,合力将紫星尸体抛入堡后树林。朱大成指着远处,说道:“那个红瓦院落,乃是紫云阁议事之处,紫行空通常都在!”又道:“我带你们下去。”

李薇薇笑道:“有劳了。”朱大成带二人下了坞墙,其他守卫只当二人是堡内宾客,上墙望风,均不在意。三人转到一座房舍背后,朱大成低声道:“二位,我在墙头当值,若再相送,怕会露了行迹,一切小心从事。”说罢转身去了。李黄龙瞧他背影,说道:“薇薇,这厮心术不正,只怕有诈。”李薇薇笑道:“他就盼咱们大闹一场,才好趁火打劫,偷偷卷些细软逃命。但他们杀了紫星,做贼心虚,脱身之前决不敢告密。”她胆量之大,尤胜李黄龙,说罢快步而行,李黄龙只得尾随。

堡内房舍重叠,廊庑幽深,远较外墙冷清,一行百步,也不见人。巷道三步一转,四步一折,两人瞧那庭院并不甚远,哪知走了数百步,离那庭院倒更远了。李薇薇心知不妙,皱眉顿足,大发脾气。李黄龙瞧瞧四周,屈指一算,招手道:“随我来。”李薇薇见他步履风快,似对道路颇为熟稔,心中暗讶,紧随其后。只见李黄龙东一穿,西一钻,只数十步的功夫,便抵达庭院西北墙壁前。

李薇薇奇道:“小色鬼,你以往来过么?”李黄龙面皮泛红,惭道:“这本是个正反八卦阵,我没留意,走岔了道,才想明白。”李薇薇奇道:“看不出你还懂这个?”李黄龙笑道:“我懂得多了,就怕你无缘见识。”此言本非虚言,李薇薇却当他自吹自擂,当即啐道:“我才不稀罕。”放出遁天爪,蹿上墙头。李黄龙随后跟上,觑眼望去,下面有三个仆人守在门前,一个打盹,另两人低着嗓子,说东道西。

二人穿檐过瓦,狸猫般伏行到厅堂附近,忽听人咳了一声,冷笑道:“铁盒之事怎会穿帮?倒也奇怪。”二人听出是紫行空的声音,心头均是一喜,但却听他嘴说奇怪,口气却并不焦急。只听紫震恭声道:“此事委实棘手,二娘必然告知楚老大去了。”紫行空冷笑道:“我早说过了,这个婆娘是个老大的祸胎,迟早坏事。”紫震迟疑道:“父亲,倘若九如和尚真来盗盒,那……”紫行空道:“担心什么?那盒子藏得隐秘,哼,老和尚纵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寻着。届时咱们只须咬定真盒不在堡内。楚家失了假盒,无凭无据,赖不到咱们身上。”李黄龙听他如此自以为是,暗暗好笑。

厅中静了时许,却听紫震叹道:“爹,事关重大,咱们还是瞧瞧铁盒在与不在,也好放心。”紫行空道:“瞧什么,保管还在!”李薇薇恨得牙痒,极想跳将下去,抓住这臭老头儿,狠狠抽他两个嘴巴,逼他说出藏盒之处。忽听紫震叹道:“爹,说起来,孩儿长这么大,也没瞧过那盒子呢!”紫行空哈哈一笑,说道:“急什么,待我百岁之后,那还不是你的掌中之物么?”紫震道:“孩儿不是好奇,只觉多一人瞧看,或能打开盒子。”紫行空冷哼一声,淡然道:“说什么胡话?这铁盒构造奇巧,老夫把玩多年,也未得门径,凭你这点心眼子,哼,说到开盒,不是痴人说梦么?”紫震急道:“爹,我……”紫行空不耐道:“好了,你一路辛苦,歇息去吧。”

不多时,只见紫震闷闷不乐,从内堂出来,出了二门,忽地转身,缩在一根庭柱后面,探首窥伺堂内。柳、李二人从高处瞧得清楚,心中大讶,李薇薇移开一片屋瓦,透过缝隙瞧去,只见紫行空负着手踱来踱去,步履零乱,似乎心绪难平,踱了良久,突地出门,奔南去了。

不待他去远,紫震便从庭柱后闪出,不走正门,越墙而出,远远缀着。李薇薇牵了牵李黄龙衣角,二人沿房舍伏行,紧蹑其后。三拨儿人衔尾追走,紫行空心怀鬼胎,尽拣僻处行走。迤逦走了一程,倏然水响,往前稍进,便见一条石渠,泉水从后山上流出,顺石渠穿过坞堡,供给日常之用。渠内水清见底,苔痕苍碧,宽敞处横着一道六尺拱桥,桥两端假山耸峙,薜荔纠缠倒挂,翠绿喜人。

紫行空踏上拱桥,顾盼无人,弯腰将手伸入桥下。另三人皆觉惊奇:“莫非铁盒藏在桥底?端地叫人设想不到。”猜度之间,忽听咔嚓一声响,桥头假山裂开一条缝儿,仅容一人出入,紫行空闪入其内,那石缝旋即闭合。

三人恍然大悟,敢情水下仅是开门机关,看情形铁盒必在假山之中。这藏盒之地委实大胆,谁能料得,如此重大之物竟会藏于路边假山,开门机关,又竟在桥底。

不一阵,假山石缝又开,紫行空漫步踱出,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紫震趁他入内之时,早已避开来路,钻入树丛,紫行空全未料到儿子胆敢跟踪自己,顺着来路洒然去了。紫震待他去远,方自树丛中钻出来。李黄龙欲要纵下,李薇薇拽住他,低低说道:“假山内恐有恶毒机关,让他先闯,若他得了手,咱们再夺过来。”李黄龙虽觉这计策过于阴损,但也不好违抗,只好按捺不动。

紫震挽起衣袖,在水底摸索一阵,忽有喜色,咔嚓一声,假山露出那条石缝,紫震钻入其中,合上石门。房顶二人盯着石门,心弦绷紧,直等紫震出门,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过得半晌,假山洞开,紫震怏怏走出,略一思索,快步向来路行去。李薇薇见他不似得了铁盒,心道奇怪,待紫震走远,与李黄龙跳下房顶,抢到桥边,伸手入水摸索一阵,抓到一口铁环,运劲一拽,假山应声而开。两人踅进门内,却见假山内是一间逼仄斗室,又冷又湿。

李薇薇合上石门,微光如缕,从头顶小孔射入,照得室内情形隐约可辨。东北角竖着一个五尺来高的铁柜,深入地下,上面挂着六把巨锁,每一把均是粗大无比,锈迹斑斑。李黄龙运劲一扭,却难动分毫,李薇薇笑道:“小色鬼,让开些,别碍着本姑娘的手脚。”

李黄龙退到她身后,室内狭窄,站立两人,便已胸背相抵。李黄龙只觉李薇薇娇躯似火,浑身一阵燥热,天幸墙壁潮冷,他竭力存意背后那一股冰凉之气,心头方才略略平静,探首望去,只见李薇薇拿着两根细长钢丝,插入锁孔拨弄,过得半晌,咔嚓一声,撬开一把巨锁,李黄龙暗暗佩服:“薇薇人称女贼,倒真有做偷儿的全挂子本事。”

那六把巨锁皆是紫行空请高手匠人制作,每一把锁孔不但繁复,而且无一相同,李薇薇手段虽高,连开四把,也是娇喘微微,云鬓微湿,她一拭额上汗水,枕在李黄龙肩上歇息。李黄龙挨着她温软身子,心神一荡,凑近她耳珠,轻声道:“薇薇……”李薇薇心儿一颤,嗯了一声,却不答话,又听李黄龙轻轻唤了声:“薇薇……”李薇薇芳心可可,若被千丝撩拨,忽痒忽麻,滋味难言,轻轻啐道:“有话就说,老是叫什么?”李黄龙情动出声,被她一问,却又不知如何回答,一时大着胆子,在她圆润的耳珠上亲了一下,李薇薇心中大乱,一时也不知是否责骂。正自忐忑,忽听嘎的一声闷响,石门忽开,天光直入,顿将二人照亮。两人一惊,便听一阵脚步声响,越来越近。

李黄龙一拉李薇薇的手,正要出门迎敌,忽听重重一声怒哼,紫行空厉声喝道:“紫震!”那脚步声骤然一歇,紫震吃吃地道:“爹……您……您怎么来了?”李黄龙听了暗暗叫苦,这二人任来一人已难对付,如今父子齐至,岂不糟糕至极。只听紫行空哼了一声,道:“你拿着开山斧做什么?是砍柴呢,还是割草?”敢情紫震早先没能打开铁柜,便带来斧头,欲要强行断锁,谁料紫行空去而复返,将他堵个正着。紫震窘迫万分,无言以对。

紫行空似乎气极,呼呼喘了一阵,方道:“我去你屋子,却不见有人,便知定然有鬼!哼,我问你,你如此做,是为那个姓楚的婆娘吗?”

李薇薇趁他二人说话,开始拨弄第五把锁,李黄龙一惊,忙打个手势,要她住手,但李薇薇如若未见,只顾专心开锁。却听紫震支吾半天,忽地叹了口气,说道:“爹,二娘知道这事会很生气的。”紫行空怒道:“她生气,我就不生气了?哼,有了媳妇,就不要祖宗了吗?”想是情绪激动,声音也颤抖起来了。紫震又沉默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这次我砍了星儿一条腿,二娘已老大不喜,若不把铁盒还给楚家,只怕她永不会理我。”紫行空呸了一声,怒道:“天下女人多如牛毛,又不止她一个?不理更好,只管休了那婆娘,一了百了。”紫震急道:“那可不成,天下女子再多,孩儿爱的却只有二娘一个。”

紫行空一窒,厉声道:“没志气的东西,当初你娶那婆娘,老夫便百般的不喜,只见你觅死觅活,楚留香又出面帮腔,我才勉强答允。你道我为何不肯把铁盒传你?哼,一旦传给你,只怕转手就落到那婆娘手中。唉,老子千算万算,怎就没算到,生了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忽听扑通一声,似乎有人跪倒,只听紫震颤声道:“爹,要打要杀,你只管动手,但要我与二娘分开,决然不能。”李黄龙听得这话,不由心头一热:“这姓紫的形貌粗鲁不堪,骨子里却是个痴情种子。”想到这里,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第五把锁已被李薇薇打开。

紫行空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什么声音?”紫震道:“想必是爬虫经过。”紫行空道:“胡说八道,哪有什么爬虫。分明是假山上的石块被风吹下来了。”李薇薇与李黄龙提心吊胆,却听那二人唠叨一阵,并未前来,忽听紫行空叹道:“罢了,震儿,你起来吧,咱们父子一场,万事皆好商量。”紫震显然心情激动,颤声答应,又问道:“父亲,事已泄漏,如何了结?”紫行空冷笑一声,淡然道:“既有一个假铁盒,就不能有第二个么?”紫震恍然大悟,继而又犯愁道:“如今时机紧迫,怎来得及再伪造一个?”紫行空道:“我早料到今日,是以当初假铁盒便铸了三个,管叫那姓楚的分不清真假……”话音未落,忽听紫震叫道:“爹……你做什么?”紫行空冷笑一声,道:“我怕你受不得那贼婆娘撺掇,吃里爬外,故而这真铁盒须得换个地方收藏。”

李黄龙心头一跳,李薇薇正想着如何开这第六把巨锁,听得这话,娇躯一颤,停了下来。只听紫震道:“爹,那铁盒左右无法打开,咱们紫楚两家何必为这个废物结怨?就算给了楚家,料他们也没有开盒的本事。”紫行空厉声道:“放屁,你这东西越来越不像话!好,既然如此,老子索性毙了你……”话音方落,忽又听一声娇叱:“慢着。”李、柳二人听出是楚羽声音,心头大喜:“她来得正好!”

却听紫行空冷哼一声,似乎并不意外,淡淡地道:“你这婆娘鬼头鬼脑,老夫不用苦肉计,谅你也不会现身。哼,楚老大,你也来了?”原来楚宫等人一直不肯死心,追踪李薇薇而来。楚羽赶回不远,便遇上乃兄,说明因由后,便一同来到紫云阁,追踪紫行空来到此处。紫行空方才察觉二人,是以诈称击杀紫震,迫使楚羽现身。

却听楚宫冷笑道:“紫老鬼,你偷李换柱,干的好事。”紫行空冷笑一声,却没答话。只听紫震涩声道:“二娘,我……我当真没用!”楚羽叹了口气,道:“大郎,方才听到你的真心话,我很欢喜。其实,我不当责骂你的,比起你对我的心意,那乾坤锦盒又算得了什么?若没有了心爱之人,就算天下无敌,也无趣味。大郎,咱们干脆什么也不管啦,带着星儿走得远远的……”紫行空呸了一声,截断她道:“楚二娘,我紫家的男子何去何从,由得你支派么?”忽听楚宫喝道:“姓紫的,废话少说,乖乖交出真铁盒,我向三叔求情,饶你不死。”紫行空冷笑道:“不用拿楚留香压我。常言道:‘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道我伪造铁盒,有何凭证?”他算准楚家假铁盒被盗,并无实物可以对质,故而有恃无恐,一口否认。

楚宫厉笑道:“你倒推得干净。嘿,倘若我说那铁盒就在假山之内,你可有胆量让我一搜?”李、柳二人顿觉心往下沉。忽听紫行空哈哈笑道:“楚老大,这里可不是天香山庄,哪由你说搜就搜的?”楚宫冷道:“我就不信。”只听呛啷乱响,似乎刀剑出鞘,又听劲风激啸,楚宫发出一声闷哼,紫行空大笑道:“楚老大,你到紫云阁撒野,怕是差了些儿。”劲风呼呼,拳脚更疾。

楚羽叫道:“大哥,我来帮你。”话音未落,忽听当的一声,似有刀剑落地,楚羽惊道:“大郎,你做什么……”只听紫震涩声道:“二娘,我对你是情义,对爹却是孝道。唉,自古孝义难以两全,对不住了。”楚羽沉默片时,凄然道:“说来说去,你我都是一般,也好,看剑吧。”拳风剑啸,顿时响成一片。

李薇薇听外面众人乒乒乓乓,打斗甚烈,当下借着打斗声掩护,沉心定气,将第六把铁锁撬开,用力一掀铁柜上盖,怎料竟是纹丝不动。李薇薇见功败垂成,又惊又怒,伸手摸索,但觉铁柜顶上有若干凸起的细条,围成一个参差不齐、歪歪斜斜的八角形,心知必是机关,便左右一掀,但觉那八角形八个角俱能转动,李薇薇心头一喜,转了数转,但铁柜仍无动静。

李黄龙暗中难以视物,只觉李薇薇香汗淋漓,娇喘微微,似乎十分焦虑,心知她遇上难题,便将手探上铁柜,正巧摸到那个八角形,不由咦了一声,道:“这是一道八卦锁。”李薇薇奇道:“你这小色鬼怎么知道的?”李黄龙道:“我在机关书里见过,这是一种暗锁,锁上纹路是一个先天八卦,但八卦方位却被紫老鬼拨乱了,唯有将八卦方位与东西南北八个方位一一对齐,暗锁才能打开。”李薇薇闻言一喜,急道:“那你懂不懂八卦方位?”李黄龙道:“我虽是懂的,但这里黑咕隆咚的,日月星辰俱都不见,怎么分得出东西南北?再说,就算拿到铁盒,我们又怎么出去?”

李薇薇撅嘴道:“没胆鬼!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总有法子。”从袖里掏出匕首,撬那暗锁。李黄龙摁住她手,说道:“这锁十分精巧,若是撬坏了,便再也打不开啦。嗯,容我想想,紫老鬼既然将锁设在这里,就该有在暗室里判别方向的法子。”他沉吟片刻,蓦地抬头,正瞧见头顶那个透光的小孔,不觉灵机一动,笑道:“原来如此,紫老鬼果真奸猾。”李薇薇奇道:“怎么奸猾了?”李黄龙道:“我起初当这小孔是透光用的,原来别有用途。”李薇薇娇嗔道:“有话快说,不许卖关子。”

李黄龙道:“你知道,太阳东升西落,在东方时,阳光必然透过小孔,斜照在西方。若太阳在西方,阳光透过小孔,必然照在东方了。”这本是极寻常的道理,李薇薇一听便懂,循那小孔瞧去,果然有一道细细的光束从孔外斜射入室,在铁柜正前方留下一点光斑。却听李黄龙又道:“我们进来前,乃是卯时,此时太阳必还在东方,故而这道光所指方位,便是西方,先天八卦之中,西方的是兑卦。”

《易经》中,先天八卦各有方位,离卦在南方,坎卦在北方,兑卦在西方,震卦在东方,乾卦在西北方,坤卦在西南方,巽卦在东南方,艮卦在东北方。李黄龙定下西方方位,便摸到八卦锁上表征“兑”卦的符号,转到西方,“震”卦则转到相反的东方。东西一定,其他六方自也一一定位。李薇薇瞧得心中纳闷:“小色鬼懂得不少呢,不全是草包一个。”等到李黄龙将“坤”卦转到西南,先天八卦均已归位,忽听得铁柜中咯咯有声。李黄龙用力一掀,铁盖应手而起。敢情那铁柜外壁厚约数尺,内中却甚狭窄,径不过一尺,即使用大斧铁锤,也难砸开。李薇薇探手入内,摸到一个半尺见方的铁盒子,触手冰凉,并无特异之处,当即拿了揣入锦囊。

这时,忽听楚宫一声闷哼,似又吃亏了。李薇薇低声道:“咱们偷偷溜出去。”李黄龙一点头,提气轻身,正要蹿出,忽听一声长笑,一个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道:“紫堡主何在?神鹰门晚辈马力殊求见!”李、柳二人听得这声,均是大惊,几乎忘了动弹。

楚宫独斗紫行空,正觉吃力,闻声如蒙大赦,高叫道:“紫行空在此!”紫行空怒道:“楚宫,你想违背祖训,把铁盒之事泄与外人么?”楚宫冷笑道:“谁先违背祖训,大家心里有数。”紫行空却不作声,拳上风紫之声越发响亮。

忽听马力殊长笑一声,顷刻已至近处,朗声道:“四位且慢动手,紫堡主何在?”外人在场,紫行空只得暂且罢斗,冷然道:“神鹰门与我紫云阁井水不犯河水,足下擅自闯堡,作何道理?”马力殊笑道:“晚辈追踪三名对头,一路至此,据江湖朋友所见,适才有两人朝贵堡来了,晚辈怕他们躲在堡内,是以情急闯入,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见谅。”紫行空听他说得客气,怒气稍平,但他此时事急心乱,只盼早早打发来人,便道:“也好,我便瞧靳门主的面子。紫震,你陪云公子四处搜寻,看看是否有人潜入。”紫震应了一声,顷刻间,就听紫行空一声怒叱:“好贼子!”李薇薇忍不住从门缝边向外张望,只见紫震、马力殊站立在远处,楚宫则手挥长剑,与紫行空一双拳头斗得正疾。楚羽则如黄鹂钻云,直往假山蹿来。原来,他兄妹二人趁紫行空说话分神,一齐动手,紫行空猝不及防,竟被楚宫刷刷数剑,堵在一边。楚羽却趁机抢到假山前,正欲钻入,骤觉腰上一麻,“五枢”穴被点个正着。李薇薇咯咯一笑,将楚羽抄入怀里,抢出斗室,李黄龙随后掠出。

二人突然现身,众人无不怔住。李薇薇笑嘻嘻地道:“紫堡主,楚先生,大伙儿打个商量吧,你们放我们出堡,我还你们儿媳、妹子。”紫行空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冷笑道:“你做梦!”紫震面无人色,慌道:“爹爹,救人要紧。”李薇薇笑道:“紫堡主勿要生气,方才我在假山里,找到一个很好的东西,你要不要瞧瞧?”紫行空心头咯噔一下,脸上血色尽失。

楚宫眼珠一转,哈哈笑道:“姑娘发现什么好东西?楚某倒想瞧瞧。”李薇薇轻轻一笑,答非所问道:“楚老大,你妹子一心帮你,不惜得罪夫家,你就不管她的死活了?”楚宫一怔,寻思着铁盒固要讨回,但若不顾妹子死活,却为天理所不容,二者权衡取其轻,楚宫纵然气闷,也唯有咬牙冷笑,再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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